世界,重归寂静。
连风都似从身边消失。
自刚才视野回归正常后,雪零便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石山巨人一点一点地崩解,直至彻底消失。
心里浮起难以言喻的低落与悲伤,她几乎都已经忘了它是她的敌人,它必须死去她才可以从这个世界里解脱。她更多记得的是,它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座山。
可惜,它最后所说的话都是对她的诅咒,它是如此坚定,永远记得她是它的敌人,所以对她永远冷漠,永远绝情,再死寂的监狱,再漫长的时间,都无法使它忘记初心。
她本以为在那最后它或许还会对她说点什么,但它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如同那两百多年里一动不动的屹立,永远冷漠和沉寂。
脚底传来不一样的触感,低头,雪零突然有些神情恍惚,因为她看到的竟是一望无垠的黄土大地!
这个世界,有了土,有了地!
缓缓蹲下身子,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久违了的泥土,但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大地的瞬间,一股无形巨力突然出现,霸道地将她整个身子虚化扭曲,并强行拉扯向某个全新的境界里!
下一瞬间,一股失重感传来,她的身体像是正在往深渊里坠去。
空气里带着烈日炙烤下的泥土的气味,耳边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轰鸣,她茫然的睁着眼,还在回味着最后那一刻指尖上大地黄土带给她的触感,浑然不觉天上烈日的光线直刺着她的眼睛。
她回来了……好真实,好遥远的世界。
另一边的嘉斯德斯正疯狂出拳,向着山一般庞大的锤尾巨蜥倾泻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空气中激荡起连绵不绝的透明的劲气涟漪。
比天灾级魔兽都还要强上一筹的巨力让他爆发起来拥有比魔兽都还要更魔兽的野蛮和暴戾,不计消耗之下,一时间竟将体型大他不知道多少倍的天灾巨蜥压得没有还手之力。
全力压制巨蜥的同时,嘉斯德斯还分出了一丝心神关注雪零那边,他看见雪零剑开天路,一冲而上,来到了与石山巨人的头颅平齐的半空中。
作为缺乏空中移动能力的剑士,这个动作很危险,但也说明了她已经孤注一掷,必定会发动那个足以秒杀天灾级魔兽的至强天赋——“魂之殇”。
无尽元素兵刃逆卷拦截,地下又有狰狞土龙张牙舞爪地追逐而上,嘉斯德斯心中不由狠狠为之一沉,连带着揍面前锤尾巨蜥的力气都又加大了一些,惹来一阵吃痛又愤怒的怪吼。
然后下一瞬间,他的灵识感知中,他身后的战场上竟彻底失去了一股强大而旺盛的生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亲眼见到这一幕仍然让他难以置信,思绪跌宕起伏。
竟真的死了!
瞬间秒杀!
明明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却有某种极端诡异且极端霸道的力量,瞬间抹杀了她敌人的灵魂!
这就是……“魂之殇”吗?
不愧是……灵魂之殇!
漫天的土元素兵刃随着操纵者的死亡瞬间失去了动力,软绵绵地开始从空中坠落,像是一场土色的雨。那张牙舞爪的土元素巨龙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生命,在半空中崩溃解离,化作一蓬散碎的土石随着土色的雨点一同坠落,惊起一连串轰隆隆的声音。
一同坠落的还有那个纯白的身影,没有任何受身的动作,就这么背朝大地,从上百米的高空坠落。
旁边如山一般高大的巨人,随着它体内生命气息的彻底失去,它的整个身躯开始向前倾倒,朝着坠落中的少女砸去。就像那岩石构成的尸骸里尚还残存了一丝不甘的执念,要用最后的沉重将害死它的敌人埋葬镇压。
感知着那如同木偶一般直楞楞向地面坠落的少女,嘉斯德斯突然想起雪零的天赋的可怕的副作用,忍不住心里一急,偏偏他面前的被揍出了真火的巨蜥趁他分神,一甩尾巴巨大的尖刺球锤兜头砸下,轰地一声中周围百米的大地都猛地下沉了一米!
另一边坠落的土元素之雨中,纯白的少女轰然落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陷坑。
两百七十九年啊,被囚禁在虚无空洞的世界里,她的灵魂都像是已经融化了一大部分进那个世界里,如此真实多姿的现实世界,对她来说反而宛如梦境。她好累,连现在这副真实的身体都感觉生涩,完全不想动,更遑论提起斗志或者战意,她只想安静地待着,或者沉沉地睡去。
她唯一做的动作是落地之时用灵气加持强化了一下身体,以抵抗落地时的冲击,然后她便任由自己嵌进土里,目光茫然地望着那个熟悉到极致的庞大身躯朝她倾倒而来。
远处传来一声更加剧烈的轰鸣,同时传来的大地的震动几乎要把她弹出身下的陷坑里。下意识地将灵识铺展过去,她看到一个浑身肌肉贲起的魁梧大汉正一只手攥住一根从巨大球锤上凸出来的尖刺的顶端,一只手高抬向上将整个巨型球锤撑起,他的周围百米,整块地皮都相对均匀地向下沉了一米,而更外圈则有无数被震得腾飞而起的碎石砾向着地面自由落体。
这一幕,仿佛力迎天怒,霸王扛鼎。
力之王,嘉斯德斯……
记忆中的名字与眼前力能拔山般的男人对应在了一起,她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危机并没有度过,还有一只天灾级魔兽等着她去解决。
可身体仍然不想动,意识里也仍然提不起丝毫的斗志和战意,但她同样也知道,不能再这么茫然下去,至少现在,还轮不到她休息。
目光所见,石山巨人庞大的身躯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压来,两百多年来都不见它如此热情……想着想着纯白的少女目光终于微微收敛,默默在心底呼唤起了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宁静的天赋之名。
“第三绝剑,心之殇……”
……
嘉斯德斯狠狠地推开头顶的尖刺球锤,并趁机猛地一个冲锋撞进了巨蜥怀里,重重地将它地撞飞了出去。
暂时摆脱了锤尾巨蜥的纠缠,他迅速回头,然后便看见石山巨人的躯体轰地砸到了地上,激起一大圈气浪与烟尘。
“雪零!”他忍不住担忧地惊呼。
正常情况下从一百多米高的地方坠落,然后被小山一般的岩石躯体砸中,他根本不会对雪零有任何担忧,对于他们这个境界的强者来说,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让他们受伤的资格。但现在不同,雪零极有可能处在发动超规格的“魂之殇”天赋后的灵魂受损状态中,很难说这种状态下她到底虚弱到了什么地步,万一是一丝灵气都已经无法动用的情况,那她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住这种程度的冲击!
没有犹豫,他立刻就要冲上前去,不过刚迈出一步他就猛地停了下来,因为灵识传来的反馈中,烟尘中央雪零的身体竟避开了倒下的巨人的砸击,并正在向其背部高高驼起的峰尖跃去。
抬手用灵气激起风压,荡开席卷过来的阻挡视线的烟尘,嘉斯德斯刚好看见,一跃落在巨人“驼背”的峰尖上的纯白少女,正从半蹲卸力的姿态中缓缓站起,在阳光下,在轰鸣中。
她银锋斜指,剑身反射着刺目的日光,她迎风屹立,脚下踏着敌人山一般的尸体。
不过最让他心惊的是她那双冷漠到了极致的眼睛,绝对的森然,绝对的死寂,仿佛那双眸子里,藏着万古不化的冻结了一整个世界的坚冰!
这一刻,她不似人,她是鬼!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不只是嘉斯德斯,还有被他强行撞飞出去的天灾巨蜥。而在它的眼里,这个画面更加让它心神震颤,可怖至极!
因为这时它才发现,那个实力甚至比它还要强一丝的大石头人,现在居然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它死了!
被那个人类杀死了!
死了还被屈辱地踩在脚下,陪衬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类杀了它之后身上的气息完全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可怕,同时还透着一种更加让它心惊肉跳的诡异的宁静。
那双眸子里,没有杀意,没有战意,没有一切属于生灵的情绪,像是一片绝对死寂的虚空,却让它忍不住遍体生寒!
会死!与她为敌会死!
再度望了一眼那被踩在脚下的大石头人的尸体,又望了望刚才一个人就压着自己好一通胖揍的人类男性,小山般庞大的天灾巨蜥小心翼翼地将眼底的怯懦藏好,接着它猛地仰天发出一声怪吼,肆虐的战意澎湃勃发,端是气势惊人!
嘉斯德斯瞬间收回了关注雪零的目光,转回身子望着锤尾巨蜥狂怒要拼命的模样,目光凝重,严阵以待。
可紧接着巨蜥竟突然蜷缩身子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将身上所有防御力薄弱的部位全都遮挡掩盖了起来,只有那生满骨刺的背部和它那个狰狞的带尖刺的尾锤留在了外面。然后,巨大的“磨盘”开始转动,先慢后快,极速加速,几乎呼吸间便加速到了无法看清其转速的地步!它尾锤上凸起的尖刺轻易在地面犁出沟壑,烈日下干燥的地表片刻间便被搅得烟尘滚滚,飞沙肆虐腾飞,几乎要将巨蜥小山一般的身躯都全部掩盖!
嘉斯德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那尖刺尾锤的攻击力他深有体会,而现在在对方这种他肉眼都无法看清的极致转速下,可想而知那可怕尾锤的攻击力已经被拔高到了何等地步!
至少让他挨一下被加速到这种地步的尾锤,他确信自己必死无疑!
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一头天灾!
说起来刚才他看似一直占着上风,实际上灵气和体力的消耗都非常大,就算是正常继续战斗下去,也必定是他输。
轻微的落地声在巨蜥引发的大动静中被轻易掩盖,但嘉斯德斯仍然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向身旁偏移。
是雪零。
她的表情无悲无喜,眸子里仍然是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灭虚无。
看着这样的雪零,这个时候嘉斯德斯却反而没有了之前的心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愧意与心疼,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认出来了,这种状态下的雪零,是发动了“心之殇”的雪零!
一定是“魂之殇”的副作用让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想着要帮他度过眼前的危机,于是才发动了“心之殇”……她在用一种同样拥有巨大副作用的天赋,来暂时压制上一个所发动的天赋的副作用爆发!
心之殇……发动期间将无视一切针对精神与灵魂的攻击,但同时也会抹去她的一切情感和情绪,让她只以绝对冷漠的理性来操纵身体,宛如一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