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培眼里，上完补习班的叶莱，不可能没长进。因此，叶莱走进卧室，拿出柜子里的数学书，开始提前补救。
虽然叶莱不爱读数学书，看不懂里面的具体含义，但多翻了几次后，总觉得会熟悉，会有安全感。现在，叶莱看书的目的，不在于掌握内容，在于过渡到下一本。毕竟几个月后的期末考试，让叶莱很紧迫。
借着明亮的灯光，叶莱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没过五分钟，楼下的噪音飘过来，分散了叶莱的注意力。
叶莱的楼下住着一个乐队，成员的人数在六个，领头的叫杨晖。乐队从一个月前搬来后，扰民的问题就经常发生。规律的噪音，会从晚上八点后准时传来；不规律的噪音，连清晨也无法避免。
对乐队来说，乐队享受乐器的配合，频率的填充；对叶莱来说，这些低频很模糊，高频很尖锐。无论乐队投入多高的感情和技巧，都是值得逃避的噪音。
也许五分钟后，乐队就消停了。毕竟人会累，不可能一直演奏。下个瞬间，叶莱把书扔到床边，一头钻进被子里，希望能隔离一些噪音。当拖延症发作后，拖延了一天，还有明天；拖延了两天，还有后天。
然而就算过了五分钟，乐队也没停下。既然一厢情愿的思维得不到回应，就主动去解决问题。
叶莱看着周围亮起的灯光，知道邻居也有相同的困扰，毕竟大家都不是聋子。当然，由于楼层和楼道的远近，受影响的大小肯定不同。
叶莱穿好鞋子，手里拿着课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楼下走去。叶莱没和扰民的乐队打过交道，平日就算在路上碰到，也没有眼神的接触。这种未知的感觉，拉长了短暂的路。
“叮咚。”
叶莱站在门口，轻轻地按下门铃。很难想象，叶莱会面对一张微笑的脸，还是愤怒的脸。为了表示礼貌，叶莱只按了一次门铃。连续的门铃声，有着急和不耐烦的含义。
叶莱深呼吸，在原地等了十几秒，迟迟没人来开门。也许里面的乐器太吵，没人察觉到门铃声。
“叮咚，叮咚……”
连续地按下门铃后，依旧没人来开门。乐队作为扰民的一方，态度却很傲慢。叶莱意识到，自己不是来要求和平，而是来乞求和平的。
“谁？”下个瞬间，门被向外推开。只见一个头发金黄的青年男子，握着门把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
杨晖的声音，由于大声唱歌，好像生锈了。开门后，噪音像脱缰的野兽，狠狠地朝叶莱扑来。噪音释放出巨大的能量，给了叶莱一个下马威。
“我是住在楼上的人。”叶莱说。
“住在楼上的……”
漆黑的楼道，能见度很低。杨晖瞪大眼睛，侧着身体，去开一旁的感应灯。在感应灯的帮助下，杨晖看清了叶莱的脸。
“是有点印象。我以前上楼，好像见过你。”
杨晖没有预期的愤怒，反而很和善。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没什么仇恨。就算多一个陌生人，也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我们的乐队在训练。——好听么？”
杨晖笑了笑，一点也不严肃。
“你们的房子是租的吧？”
“租的。”
“打算租多久？”叶莱问。
“你是查户口的？我们租多久，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
“我们按时缴纳房租，又没用你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想住一个月，就住一个月；想住一年，就住一年。”
杨晖准备关门，叶莱却用手抓着。这个举动很危险；一旦杨晖用力，叶莱的手指可能会受伤。因此，叶莱慢慢地往里伸，连手臂都用上了。
“你们安静地住着，当然和我没关系。但乐队的训练太吵，不仅影响我看书，也影响其他邻居的作息。”
“我们要训练，要演出，这关系到荣誉和生存。你想剥夺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失控的杨晖，完全能借助暴力，把叶莱推到门外。然而，生疏的杨晖没有这样做。也许在老虎眼里，老鼠是不合格的对手。
“你们就算要训练，至少把某些乐器的音量降低。比如，踩上钢琴的柔音踏板。”
“把音量降低，怎么表达情绪？没有情绪的音乐，听起来死气沉沉。”
“那就安装一些隔音材料。”叶莱说。
“行，只要你掏钱，我们明天肯定去买。——现在，你要是有意见，就砸烂我们的乐器。乐器被砸烂后，就发不出声音了。”
杨晖松开门把手，阴阳怪气地招呼叶莱进去。叶莱站在原地，自信消失了。
“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给你机会，你不敢砸？”杨晖靠近叶莱，挑衅地问。
伤了别人，叶莱不仅要赔钱，还可能要进监狱；伤了自己，叶莱不仅要承受皮肉之苦，还可能要进医院。对打架的可能，叶莱没有准备。毕竟叶莱是来交涉的，应该和气一点。
杨晖的眼神看起来很冷，在昏暗的感应灯下，眼神的作用被减弱了。
虽然第一次交涉，叶莱落了下风，但杨晖比王磊好。至少杨晖没敲诈叶莱的钱，也没殴打叶莱。在彩色的世界里，叶莱确信能说服杨晖。因此，叶莱进行了第二次交涉。
“如果你在房间里看书，周围的邻居却开始扰民，你肯定看不进去吧？”
角色互换的问题，让杨晖无法逃避。这一次，杨晖成了受害者。
“哎，这个人说我们扰民，怎么解释都没用。”
杨晖摇摇头，忽略了叶莱的问题。下个瞬间，杨晖做了做手势，从客厅招来一个吹唢呐的青年女子。
“那就不解释呗。——你听，这个音量可以么？”
青年女子说完，胡乱地吹了一组音阶。除此之外，杨晖也配合着，用吉他弹出刺耳的声音。
说服失败的叶莱，狼狈地跑回家。关上房门后，噪音稍微减弱了一些。现在，报复的念头产生了。报复这两个字不好听，应该叫“解决问题”。
叶莱走进卧室，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点开一首摇滚的曲子。循环了几遍后，躁动和狂野的节拍把大脑情绪化。
只要拔掉耳机，增益音箱的音量，就能干扰乐队的训练。然而这么简单的事，叶莱却不敢做。在时间的拷问下，动机消失了。
叶莱不能打扰邻居睡觉，也不能打扰王培看电视。被狗咬了一口，没理由咬回来。胆小的叶莱，通过崇高的方式说服了自己。
“楼下的乐队搬来后，噪音就不消停了。很难想象，乐队要住多久。”
叶莱走到客厅，做着无能的抱怨。共鸣，被传染了。
“你刚才出门，是去找乐队？”
王培叹了口气。
“因为乐队很吵，我就去抗议了。”
“乐队以自己为中心，习惯了很久。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主动上门？——刘叔的妻子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多休息。当乐队的噪音传来后，刘叔就下楼交涉。然而势单力薄的刘叔，不但挨了人家一顿嘲讽，还挨了一个耳光。也就三天前的事。”王培说。
叶莱作为高中生，选择独自上门，既吃了年龄的亏，又吃了人数的亏。叶莱的动力，来源于无知。叶莱刚才不是没挨打，是幸好没挨打。
“也许在乐队眼里，一个耳光都算轻了。既然乐队是公敌，我们应该趁着余温未散，聚集一些邻居去抗议。这么多人站出来，场面肯定很宏大。”叶莱自信地说。
“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只是一盘散沙。走在前面的出头鸟，可能会被报复；害怕被报复，就没人当出头鸟。”
“那报警呢？依照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和寻衅滋事罪，不仅能罚款，还能拘留。”
“楼上的噪音到限值了么？其次，有关部门很忙，这种扰民的小事，他们可能会踢皮球，让你自己调解。——噪音的事，你以后不准去楼上交涉。在路上碰到乐队，也不要有眼神的接触。”
为了战胜流氓，叶莱也要用流氓的办法。因此，叶莱得出了以暴制暴的结论。虽然叶莱讨厌乐队，但从乐队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乐队累了，肯定会停下来，但把主动权交给别人，显得很被动。置若罔闻地活着，也许明天的噪音会更大。
“今天别忘记把钱交给班主任。”
次日清晨，叶莱一边吃早餐，一边接受王培的提醒。
“什么钱？”
在噪音的作用下，叶莱打了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作为差生的叶莱，根本没把补习放在心上。
“你不是问我要了四百块，说在周末补习？”
“哦，我想起来了。”
“你的状态真差，一直打哈欠，昨晚没睡好吧？”王培问。
“确实没睡好。毕竟楼下的乐队很吵，昨天晚上，乐队好像训练到十一点半。”
王培作为教师，被知识所包裹，大脑很活跃。因此，叶莱为了构思报复计划，应该和王培一起讨论。然而教师是高素质的人群，以暴制暴的逻辑很难有共鸣。
没共同语言，就保持沉默。叶莱的生活，不会因为少了这个人，缺了那个人，就变得暗淡无光。叶莱会借助大脑，让白纸丰富起来。叶莱并不孤独，因为叶莱有一个完整的自己。
叶莱背上书包，抓起桌上的馒头，目的地是公交站台。来到教室后，只见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讲台上，和班主任交谈着。想报复杨晖的叶莱，脑海里有了警笛的声音。
原来这是学校的一个活动。各个年级分开进行，目的是普及法律知识，关注学生碰到的各种问题。
早读课变成了法律普及课，给众人打了一剂预防针。抱着少见多怪的心理，每个人都有期待。
敲诈、殴打、猥亵、吸毒等负面事件，在扭曲的大脑成形。轻描淡写的法盲，可能因为几句小小的争论，一次无意的碰撞，持刀杀死同学。
不止是学生，连老师也要被普及，毕竟有些老师是衣冠禽兽。
“我们欢迎王警官。”
热烈的掌声过后，警察向台下的学生敬礼，然后翻开一边的教材。
说是法律普及课，其实更像是随意的聊天。警察把学生当成同事，学生把警察当成同学。缩短了距离，才会有无限的畅所欲言。
“我想知道打人犯法么？”同学问。
“当然犯法。”警察说。
“昨天晚上，我被妈妈打了一巴掌，还踹了好几脚。你们能不能拘留我妈妈，让我缓几天？”学生沮丧地说。
“你妈妈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英语成绩不好。”
“为了避免挨打，你应该提高英语成绩。除了多看教材，还要多做听力题。”
冷笑后，警察摇摇头。
“您的意思是，成绩差的学生活该挨打？”
“你误会了……”警察慌张地说。
“警察叔叔，我家的猫走失了三天，你们能帮我找回来么？”另一个同学问。
各种各样的话题，都在积极地讨论着。虽然这些问题没什么营养，但通过友善的交流，学生和警察都有了好感。
慢慢地，课堂的秩序开始混乱，班主任一直在努力维持。下个瞬间，活动和早读课都随着铃声结束了。
习惯黑暗的人，就会为黑暗辩护。就算没有辩护，也默认了。看着警察远去的背影，叶莱的挫败感又加深了。
“喂，钱呢。”
下课时间，叶莱走出教室，站在侧道的阳台。回头一看，只见王磊双手插兜，一副傲慢的样子。
听到王磊的声音后，顺着摊开的手掌，叶莱从口袋取出四百块，慌张地说：“给。”
王磊接过钱，拿在手里辨了辨真假，面无表情地说：“我看看是不是假钱。如果敢用假钱骗我，待会有你好受的。”
“还行，看来是真的。”
下个瞬间，王磊露出得意的笑容。神采奕奕的表情，像个端正的青年。
“好了？”叶莱不安地问。
“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如果你在社会上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帮你出头。”
一辈子这三个字，太简单，太廉价了。只要不是哑巴，谁都能说。有一台复读机的话，效果会更好。
“这笔钱，是我问父母预支的。”叶莱说。
“那又怎么了？”
“既然是预支的，下次为了补漏，就很难再有了。”
叶莱摇摇头，提前告知了惨淡的经济状况，希望王磊能把爪子收回，至少别伸向叶莱。
“预支……是零用钱的意思么？”王磊问。
“差不多吧。”
“预支了多久？”
“大概一年。”
叶莱暗暗地笑了。如果谈判成功，至少在一年里，叶莱都不会受到王磊的针对。毕竟世界很大，没理由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父母可真抠，一年才给四百块？”
王磊把钱放入口袋，反感地挠挠头。这四百块，对叶莱来之不易，对父母也是。
“我过着有吃，有住，有穿的生活，父母肯给零用钱已经很好了。就算不给，也无可挑剔。”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去掉零头，一天才一块钱。现在物价这么高，区区四百块能干什么？”
王磊的口气很轻蔑，好像这四百块是皮毛般的收获。叶莱担心，王磊会不会以太少为理由，趁机再敲诈一次。
“四百块不少了，能做很多事。”
叶莱要尽力描述四百块的价值，填充王磊不稳定的内心。
“能干什么？”
王磊张开双手，背靠着护栏。
“如果你要写东西，四百块能买四百支水笔。”叶莱说。
“我连作业都懒得写，四百支水笔，我一辈子都用不完。你说，四百块还有什么用处？”王磊笑着问。
水笔不是生活必需品。因此，叶莱的回答不恰当。
“如果肚子饿了，我去吃快餐，一顿还不到十块。”
民以食为天。吃的东西是生活必需品。无法拒绝的食物，走进了王磊的生活。
米饭、馒头等主食；冬瓜、豆腐等配菜，不仅价格便宜，而且还管饱。对四百块来说，是九牛一毛。
“胡说，有这么便宜么？”
“米饭一块，素菜两块，荤菜五块，完全够吃了。如果换成早餐铺的包子，会更便宜。”叶莱尴尬地说。
“你吃的档次太低了。过一段时间，我请你去五星级酒店见见世面，五百块的鱼，一千块的酒，你随便点。”
王磊拍了拍叶莱的肩膀。随口而出的快感，是零成本的。
叶莱不认为自己吃得很差。和平年代，叶莱对食物的要求不高。首先，价格亲民；其次，味道正常；最后，能填饱肚子。
“我知道了，谢谢。”
叶莱点点头。
“你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你的零用钱能多一点。这样的话，你会过得很开心。”
“我父母很好，给的零用钱已经够多了。”叶莱认真地说。
看着叶莱的坚定，王磊沉默了一会。
“大家都是兄弟，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抽抽看？”
王磊从口袋取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
“不用了。抽了对身体不好，弊大于利。”
还没等王磊递过来，叶莱就后退了几步，拒绝了王磊的烟。叶莱害怕王磊用烟头烫自己。
“你看，我天天都抽烟，身体怎么样？”
王磊卷上袖子，拍了拍胸膛，在叶莱面前秀起肌肉。王磊的体格很强壮，像砖石搭建出来的人。要是撕破脸皮，别说叶莱的门牙被打飞，就算断了肋骨也不稀奇。
“别慌，多抽几次就会了。我给你示范一下。”
王磊轻轻吸一口，露出愉悦的表情。
“那我试试看。”
王磊把烟递过来，叶莱点点头，拘谨地站着。吸完一口后，浓烈的气味弥漫在喉咙。叶莱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像被一块炙热的石头压住胸口。
顺着王磊的意思，叶莱又吸了几口。身体的适应，让痛苦慢慢减弱。大大咧咧的王磊，好像拿着一把手术刀，肆意改造叶莱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