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敬贤不言不语,檀嵩飘然地走下大石,穿过密林回去了。
敬贤不知道如何回到草庐,也不知道天地为何物,浑浑噩噩地待了好久,当他猛然惊醒,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功名、国仇、家恨和未来,这些都如云烟般缥缈,他感到身子空虚得很,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念头,紧紧地摄住了他。他站起身,走出草庐,看到檀嵩正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桌旁边。
“你想好如何杀死我了吗?”檀嵩没有回头。
“不。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向你求学。”
檀嵩回转身子,定定地望着敬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黯淡下去。
“你还是放不下功名,就像我放不下过往吗?”
“既然你们有改变国运之能,自然也有救世济民之法。我不求一己的功名,只希望这世上再无苦难。”
“既然如此,你坐下吧!”檀嵩说道。
敬贤坐到石桌另一旁,望着天边绯红的云霞,心里竟然平静如水。
“你能这般放下过往,实在非常人可比,也许真是此派的真传之人。那一年,我在大荒峰偶遇恩师乔松,他见我所学甚杂,又游历颇多,便将我留在身边。乔老历经数年研磨,创下雄辩八术。八术精妙非常,其论又偏简明易懂,所以我虽全然记住,但能够灵活运用仅两三术而已。”
“文史典籍浩如烟海,若全然记得牢不容易,但更重要的却是以史为鉴,能够令自己于当世立不败之地。”
“咦!没想到你确实很有根基,乔老说我资质如飞雀,虽可游于穹空,但绝难飞鸿惊世。确如乔老说言,在灰峰求索之时,我以擅辩著称于众灰子,没想到与恩师的话术相比,便是如烛火对之朝阳。”
“那无外乎切中你所好,又能解出你心中疑惑,所以才让你拜服不已。”
“是啊!恩师说,如果自己的意见无人执行,自己的话没人听从,那是因为道理还没讲明白;如果道理讲明白了,别人还是没执行,那是因为没有说到对手的心里。如果说得清楚、辩得明白、敢坚持、抓住不放,又能投其所好,说出话来,立论独到,句句珠玑,明白而且有条理,能打动人心。这样进行说服,如果再行不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这话说得简单,但想要做到确实不易。那第一术是什么?”
“第一术便是开合术。一开一合乃是世间定律,认识了它,便是掌握了事物的关键。一开一闭的目的非常简单,便是为了让对方将实力和计谋全部暴露出来,以便对对方做出准确的估计。”
“确实是精妙之法啊!”敬贤听檀嵩所说,不由得赞叹起来。
“第二术是应反术。所谓应反,乃是指经过刺探使对手发生变化,达到以静测动的境界。乔老说,最重要的是要先了解自己,才能更好地了解对手,甚至可以说,认识自己比认识对手更加重要。”
“人有时候一辈子不过是在原地转圈。”敬贤点头道。
“第三术是纳揵术,作为进献计谋的方法,主张拉近与游说对象的关系,使其总是想着自己,要用道德、党友或财货等手段,与游说对象联系在一起。”
“这需要时时掌握被游说者的想法,否则在没有把握时草率行动,就难以控制对方了。”
“没错。第四术为止巇术,即通过‘止’使裂痕闭塞、减小、停止,最终消失,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们自诩为天下苍生计,想为披着万道霞光的新帝国铺平道路?”
“避世便是入俗,入世亦是顿悟。我们的确相信,一个全新的帝国将会出现,大家所能做的,不过是以术助天道罢了。”
“你接着说吧。”
“第五术是飞钩术,利用褒扬方法抓住对方心理,先诱导对手发言,再将需要对方说的话诱导出来。恩师说过,飞钩术用之于国家如同人身,要揣摩对方的智能,度量对方的实力,估计对方的士气,之后接触对方、跟踪对方,最后从感情上建立联系。这乃是飞钩术的秘诀,若能够深得其法,便可以在各国间达到合纵或者连横。”
“何为合纵、连横呢?”
“以银夏帝国而言,东方王国众多,实力也最为强劲,如果纵向联合对抗帝国,即便庄帝再世也未必能胜。若要打破这种局面,帝国就必须连横若干强国,截断合纵之势,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确实精妙。那第六术呢?”
“世无常贵,世无常师。第六术对应上术,正应联合和对立之道,说明两种状态是互相转化的,像铁环一样连接在一起,没有一点裂痕,这便是铁环术了。第七术是化解术,乃是通过对方外现表露,分析了解其掩饰的情况,先化后解,解之反化。乔老说过,所有皆为可用,所有亦化为无形。”
“万化万象,抱拙守一。高维太学士曾说敬贤太过看重功名,无法看出真正本元,如今来看我的确是如此。”
“世人皆愚,乃误真言。”檀嵩幽幽地说道。
“那最后一术呢?”
“说其是一术,不过是巧辩之能而已。跟智慧的人说话,靠渊博;跟笨拙的人说话,要靠详辩;跟善辩的人说话,要扼要;跟高贵的人说话,要靠气势;跟富有的人说话,要靠高雅;与贫贱的人说话,要靠谦敬;跟勇敢的人说话,要靠勇敢;跟负过的人说话,要靠鼓励。”
“雄辩八术让人受益匪浅,偏生又是易懂易记。”
“可是,如果不懂得变化使用,即使背得再好,也是毫无功效的。我虽然早有窥见,可是无法巧妙配合,故而才在此处独修。”
“你是我的哥哥,我的恩人,亦是我的仇人,虽然我可以放下过往,却终有一道心坎难过。留在此峰这段时间里,我会视你为师,精研你传授的八术,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就留给无知吧!”
“亦敌亦友。”檀嵩轻轻地叹息道。
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默默地想着心事。
夜空之下,远方突然闪现一个黑点,越飞越近,在峰顶上方盘旋了片刻,扑落到湖边的石桌上。
那是一只灰色的鸽子,爪子上边系着一截竹管。檀嵩捧起鸽子,将竹管取下来,从中抽出一张小纸。他将石桌上的半截蜡烛点燃,借着幽幽的光亮看着那纸张。
“风云堡栾树拥兵自立,以弑君之名讨伐姬鸠。”檀嵩幽幽地说道。
“这是姬鸠之流的报应,更是变天者的复仇。”敬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