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晨阳和煦温暖,朝霞映着远近峰峦,如同披上赤红色的锦衣。敬贤住的草庐旁边还有个草庐,显然比他的更旧了些,干草已枯萎变色,庐檐下系着串串肉干、豆干。草庐侧后方有个鸽笼,里面养了十几只鸽子,正发出咕咕咕的叫声。两个草庐背靠一处山脊,一块光秃秃的石头向上隆起,石顶有苍翠的青松,如同衰老的伯伯,静静地与望着草庐。
草庐前一片小湖,约有四五亩大小,湖水清澈见底,可见湖底泉眼喷出气泡,鼓动湖水翻腾不休。湖中水藻不多,有银白色的公溪鱼游来游去,偶尔聚到泉眼处不停旋转。小湖南宽北窄,渐渐形成一条小溪,穿过北侧的柏树丛,绕过草丛间的乱石,慢慢向山下流去。
草庐对面有一个大石洞,正对着朝阳的光辉,使洞口和洞内明暗相隔,显得十分神秘。石洞嵌在一座陡立的山峰下,峰上橡树、梧桐、杉树、桦树和杨树密密匝匝,还有大片的杜鹃、芍药和牡丹,向左向右地延展开去,仿佛是石洞使出神力,让这些绿树繁花开了屏。
绿树、石洞、山脊和草庐和谐共生,仿佛从天地初成之日起,便已共造了此间美景,将那泛着碧光的小湖紧紧包裹住,好像呵护一个婴儿似的。石洞后的山峰已入云端,在飘浮的云雾中挺拔而立,其后则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几乎隐没于山雾之中。
小湖左畔有石墩、石巢和石桌,全是湿漉漉的,显然是有人用湖水刚刚清洗不久。水珠反射着耀目日光,如同七彩宝石一般,让人有目眩神迷之感。敬贤走到石巢边,用手舀起里面的湖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
这时,身后山下传来脚步声,踩着沙石地咚咚有响。敬贤回转身,看着檀嵩穿过南侧林丛,大步地来到近前。
初见檀嵩之时,敬贤正在黑云峰后山。得知檀嵩是栗国人,敬贤便与他攀谈起来,感觉到此人非同一般。
中剑之后,敬贤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剑三日之后,当时他身上发着高烧,伤口已经化脓,若非檀嵩为他熬药煎汤,恐怕自己早已呜呼。对于黑色会盟的情况,檀嵩一直摇头不语,似乎不愿多谈。
檀嵩脱下粗制麻衣,露出宽阔坚实的胸膛。他揭开大背篓上的竹盖,拿出刚挖的山野菜,放到石巢里洗起来。今天挖的野菜有十几种,包括荠菜、马齿苋、曲曲菜、马兰头和益母草,等等。这些野菜味道谈不上鲜美,有的补血,有的去湿,有的泄火,对身体益处颇多。
“檀兄,我帮你做些什么?”
“你身体尚未将养好,这粗重的活计还是我来吧!山野之中的莽夫与朝堂士人终究是不同的。”
“我记得初见檀兄时,你对我谈笑风生,吟诗唱诵倒是快活,为何救了敬贤后,却有拒我千里之外的感觉呢?”敬贤有点不解地问道。
“为了一己之利,相互争斗不休,朝堂之臣尚且如此,邦国怎能安得百姓乐居?好在我早已看透俗世,躲在这山野之中,倒是没来由地又遇上了你。”
“我知道檀兄对敬贤有了偏见,但我绝不是为患邦国之徒,一心只想忠君爱民。幸得檀兄救我性命,敬贤感恩戴德,但我实不愿意让你对敬某起了某种误会。”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想费心了解,至于偏见则更谈不上。我与你算是有缘,救你可能是天意吧!”檀嵩一边洗菜,一边淡淡地说着。
“上苍不想让我愤懑死去,盼我早晚报仇雪恨,除掉那些卑鄙之徒。”
“相互倾轧的手段有谁会是正义的?哪一场刀兵战祸是老百姓期待的,难道不都是权力欲望鼓动的吗?有的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可是谁又知道他做下过丑事?”檀嵩显得有些激动。
“黑色会盟这逆天行径,难道能算作强帮兴国的手段吗?弱肉强食,亘古不变,但征战、会盟皆该堂堂正正,如果用卑鄙的恶魔行径窃取胜利,早晚会受到天谴的。”敬贤说道。
“你倒是比有些道貌岸然的人强些,至少眼下不算虚伪。不过,凭你眼下的本事,恐怕报仇雪恨是很难做到了。”
“难道任由背誓之人逍遥事外吗?敬贤纵是身死异处,也绝不能放过乱世之主。”听了檀嵩的话,敬贤不免动怒。
“乱世之祸,始于不平;天下风云,乃出雄主。真正能够安定天下者,必是大贤兼有大恶,踏着万千人堆堆白骨才可立不世之名。如果只是为报一己之仇,你又如何建不世之功,传名于后世百代?仇怨是嗔念,是孽障,于你自己可谓天之大事,可是对于天地万物,你的仇恨不过是亿万瞬之一而已。”
“我知道檀兄是超脱世外之人,但敬贤却不能国仇家恨不报。蒙檀兄大恩救命,敬贤此生都不会忘,今日我想离开雷山,就此与檀兄拜别。”
“嗯,你早晚是要走的了,檀嵩也不便拦阻。这样吧,吃过早饭,我送你下山。”
“好。”
敬贤本性是个孤傲的人,檀嵩虽有救命之恩,但他觉得檀嵩太过古怪,心中便生起立时离开的想法。
“你来到此间已经月余,我倒没陪着看看风景,你自己四下转转吧!”檀嵩说着,走到他住的草庐前,提起屋檐下的半只野兔,往不远处的林丛去了。
不及片刻,切菜、下锅、烧炒的声音传来,显是檀嵩已鼓捣起早饭了。敬贤见状,便沿着小湖边向石洞走去。
山洞上方刻着“盘天”两个字,字迹虽不甚工整,却与此洞有浑然天成之感。洞两旁垂下爬山虎和葡萄藤,遮蔽了大半个洞口,他矮身进入,顿时有寒气逼来。
洞口十分开阔,足有两人之高,两旁石壁湿滑,触手便有冷意袭身。走到上次所到之处,已经出现分叉路口,敬贤见左侧似有些微光亮,便走了过去。
左侧穴道不甚宽敞,石洞内壁高过一人,足以挺直身子,完全不必担心撞到头。转了几个弯后,山洞又复宽阔,洞内光亮虽仍极暗淡,但却没有隐没不见。敬贤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洞顶,发现透亮处似有些许空隙,还有丝丝雾气飘浮,便知洞外石层上方当接天地。再细耳倾听,似有流水哗哗之声,隔着山洞听来,也许并不远。
他慢慢向前走着,感觉到地面起起伏伏,有时向上,有时向下。那光亮虽非尽头阳光直入,不过是洞顶壁上缝隙漏下的光斑,虽无法同烛火相比,但总算聊胜于无。
大约走了一刻时间,敬贤感到前方有山风呼啸,淡淡的雾气浮起,竟在脚边飘飘忽忽。又转过一个弯,敬贤看到前方亮光已现,山雾飘忽如同水袖,好似在他腰间飞舞,风声更大了些。他脚下加紧,快步走到洞口,拨开藤蔓,走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