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一声接一声的雷鸣,一阵又一阵的狂风,一场又一场的大雨。乌云低垂到峰尖,像一张狰狞的可怖的鬼脸,张开的巨口龇着獠牙,鼻孔喷出一股浊气,峰顶瞬间白茫茫一片,仿佛树木、石头全部被裹挟吸走,天地间空荡荡的,毫无一物。陡然之间,无数火光在眼前闪烁、跳跃,风雷和云霆面目狰狞,姬鸠更是一脸凶相。他们手持利剑,纷纷向敬贤扑来……
敬贤被噩梦惊醒,满头皆是冷汗,顺着乱蓬蓬的胡须流下来,将枕着的干草枕打湿。他睁开眼,望着头顶草庐垂下的药草袋,鼻子嗅到浓烈的草药味。这个草庐不大,四根柱子打入沙土层中,草席围住三面,留下一面做了门,用草帘遮挡。地上铺了一些树枝枝干,撒了厚厚的干草,又垫了一层兽皮,所以感觉不到地湿潮气。
草庐里空空荡荡,脚边有一只陶盆,头顶立着一个树杆架子,上面搭着染了些微红色的内衣。敬贤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眼角竟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黑色会盟如同一柄利剑,深深地插在敬贤的左胸上,每每思及当日情景,他就会感受到一阵战栗。
敬贤原本不该参加黑色会盟,只是因为督造望海王国大船阻力颇多,才不得已求父亲敬芒帮助。
亚夏大陆造船源起于何时,至今学城学子们仍未有定论,但大致可以分为两大派,以地宗派学说最为有名,也多被亚夏族人所接受。
地宗学士以古船船骸为证据,认为造船起源于跃龙纪石器时代,亚夏祖先使用独木舟和筏,以非凡勇气和智慧走向大海。
元世纪末期,廊中区陈塘镇人鲁迟学士沿着海岸线南下,到达玉屏山雀屏峰调查,还去过渠弭沿海的火海之地,考证了筏、独木舟与三角帆等多种水上交通工具。
经过考察,鲁迟认为,亚夏大陆造船业第一个高峰源于藉国。藉国开国之主名叫陶远,乘着比国内乱东征西讨,竟然在短短十余间拓地数百里,占据了从海边至共云山的大片土地。
陶菲当上藉国之主后,对内大力改革,废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政策,积极地发展农耕与商业,还极为重视造船业与海上贸易。为了统一廊中地区,陶菲必须平定控制夏江两岸的庶国,尤其是打掉庶国两大贵族势力:骆家与谯氏。
骆文是庶国大良,家族是月湖西畔月光镇乡绅,买卖产业遍布沿海地带,亦掌控大片出产海盐的盐滩,在庶国朝堂一言九鼎。
谯英则担任庶国大尹,其二弟谯雄做了大司,三弟谯杰是富商,拥有着一支庞大船队。谯家是日湖东畔鱼樵镇人,成为唯一能与骆氏抗衡的家族。
考虑再三之后,陶菲决意水陆并进,消灭掉号称雄霸廊中的庶国水师。陶菲请来造船匠人,在星云湾天星港建造船坞,打造可载万人月用粮食的大船,以及可以运载两千人的战船。
经过数年努力,藉国打造战船两千艘,以及两千多艘官船,配合大军运输兵源与粮草,极大地提升了藉国的战斗力。造船过程中,陶菲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海上航行的重要性。
正因如此,陶菲派出一支船队探索翰海、星海等海域,与篷冲列岛建立了联系,还正式确定了翰海之名,替冰海、翰海、星海与火海确定界限,并一直延续至今。翰海东北方与篷冲海相接,以大仙岛为分界线;北方以郁岛为界,同冰海交汇;南方则以雄岛为界,同星海连接到一处;东部与棒槌海相接。
恰在那时,骆氏与谯氏生了龃龉,陶菲率领十万大军屯驻台河,命藉国水师大督毛拾率两千战船南下,与庶国水师在夏江入海口决战。结果,藉国水师大获全胜,可惜消息来得太晚,陶菲已暴亡于龙倦镇。为此,毛拾依托水师部队占据凤歌城,成为艮国的开国之主,一直传到当下之主毛容。
骆氏一族逃到了白马山;谯氏则退出权力争夺的游戏,保有渔樵镇与一支商船船队,继续过着贵族氏家的生活。
鲁迟认为,亚夏大陆造船业的第二个高峰在庄帝执政之时。庄帝在位时间四十年,使银夏帝国雄霸于亚夏大陆,使亚夏成为最为富庶的大陆,仙莱大陆各邦国都极为向往与银夏建交。
经过数年探索,仙莱探险船只发现亚夏与仙莱间有条海路,乃是极为方便易行,不仅巨浪少、距离短,而且季风和缓、天象极佳,最关键的是沿线还有不少岛屿可供停靠。
庄帝非常重视发展亚夏航海业,派当时最有名的匠师隋炀与宋晓在通天港造船。隋炀是雷霆晋州人,宋晓则是孚国扬帆镇人,都经过多年研究与磨砺,终于成为一位造船名匠。
最终,两人采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的方法,打造了高达五层的大龙舟,上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百余个房间,全部用金玉装饰,极是彰显帝国之威。
为了让仙莱大陆受到亚夏文明影响,庄帝每年都会派出一支使团,行经万里远赴仙莱大陆,进行学士、贤者文化布道。彼时,仙莱大陆将亚夏语作为仙莱贵族语言,开设了不少城邦学院,专门学习亚夏文化。
可惜,一代伟主庄帝去世之后,地、海皆有异常变迁,作为中转站的中途岛消失不见,两个大陆海上贸易一度中断。
当然,两个大陆不少海上强国没有死心,一直试图再寻找一条新航道,只是仅有少数幸运船只成功。正因如此,望海王国沿海封城的探险欲望大减,令大良敬芒万分焦急。
黑色会盟发生之前,跨海航行又有了变数:无畏岛虽然极为神秘,位于一片极险海域,却被仙莱探险船只确定了方位。更令敬芒在意的是,关于东伯周植的消息回来,使其迫不及待地建议姜辟,拉拢王国四大船商家族。
解军号称望海第一富商,控制着胶坊镇、观澜镇、澜港与胶港,乃是四大家族之首。敬贤知道,解军买通姜辟宠臣胡权,陷害胶坊镇乡绅迢春入狱,最终占有了胶坊镇胶滩与胶港。
海默是滨镇大乡绅,财富实力非比寻常。滨镇是碣石城最大的一个镇,位于威海湾中,与数百里外的海上新隆起的大岛遥相呼应。
时雨是天人镇镇守,也是当地最有名的富商。天人镇位于胶河入海口,建在仰天湾的开阔之地,家族船队曾经颇为有名。
来仙镇是仙足山一带名镇,属于仙之封城,与东方海上来仙岛遥望。宁叶是来仙镇巨贾,为人极为豪爽大气。经过敬芒的努力,四家答应助力王国,合力打造一支海上船队,重启望海的海上强国之路。
奔赴五国会盟之时,敬贤才知晓父亲心意。原来,周植离开望海王国的时候,建立了一个海上同盟,被人称为“归墟盟”,拉拢敬芒等不少人加入,一起探索海上发展。于公于私,敬芒都希望帮助周植,使其夺得血王座,大力扶持望海王国。
然而,黑色会盟毁了一切。
血剑无光雨研墨,黑云压顶摧城枯。重见天日忆往昔,泪不长流语不休。
敬贤慢慢地坐起身子,低头看着左胸口那道深深的剑疤。那疤痕色如桂花红,盘结纠曲如同蚯蚓,好像要钻到他的身体里。他轻轻用手抚摸,如同抚摸一个孩子,心底却能够感受到丝丝疼痛之感。他记不得是谁刺中自己,似乎是一个头戴鹿角盔的汉子,又或者是雷霆精锐骑士。
敬贤系好身上天蓝色的葛衣,将兽皮坎肩斜披于肩头。他挑起帘子走出草庐,抬起头仰望蓝天,不敢太过用力地抻了一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