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峰远叠霞横疏,宝瀑清流飞练天。寒蝉蜕衣秋尚愁,落叶无声问平生。
苍陵王府的后花园不小,除了栽种着大量名贵树种外,还有亭台楼榭与造型各异的假山,以园中人工湖为中心,按照苍陵山川方位而设。问君亭在这些台子中别具一格,坐落在一座假山上,几乎悬空探入湖面。小亭雕梁画栋,起脊飞檐上有上古之神像,亦有西北王国推崇的神兽。
若是闲暇无事,坐在小亭中欣赏歌舞,的确是一件惬意之事。王国喜迎秋节之日,墨白陪着“母亲”来到游凤戏水园,漫步于甬路之上,倾听着丝竹之音,恍然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墨白握着“母亲”的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那是他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啊!
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墨白不由得心潮起伏,被电击中的胸口隐隐作痛,身体里的那股蓬勃力量再次汹涌起来,好似要冲破血肉的束缚。
墨白用手捂着胸口,扶住路边的一株柏树,大口气地喘着气。
“大王,怎么了?”赵皋惊慌失措,连忙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墨白摆了摆手。
墨白的身边除了赵皋,还有一个叫作闻郎的小吏。闻郎是巴清陪嫁带来的家奴,年纪比墨白还小,侍候墨白极为妥帖,甚至比赵皋有过之无不及。墨白见闻郎很能办事,便暗中交待他使命,令其培养几个心腹小厮,替自己刺探逐鹿城内贵族,了解民间对王国的态度。
赵无霜站在稍远处,神情平静地看着墨白。与赵无霜分别一年,墨白实在没有想到,他居然精进这么快,击败了廊中七大剑客之一的吴纤尘。他一定是得到绿魂花或青魄草了吧!或者有绝世高手指点了他。墨白暗忖。
“你们退下吧,让赵无霜陪我到湖心亭上站一会儿,我想听听关于乾国的情况。”
“是。”
赵皋与闻郎退下,将赵无霜请过来。墨白平复了心绪,缓步走向湖心的小亭子,赵无霜跟在后面。立于湖心小亭中,墨白环顾四周,心情好了很多。
“赵侍卫长是残霞镇人?”
“大王,是的。”赵无霜答道。
“乾国的地理位置可谓极佳,拥有不错的自然资源,亦有莽荡山与神龙湖为屏障,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墨白说道。
“没错。乾国与帝国分享了莽荡山资源,还共享着重要的水源之地:天信峰。”
“嗯,我曾在登上天信峰,欣赏过那里的风景。”墨白的确登上天信峰一次,却非游山玩水,而是与燕伯使者见面。
“是吗?天信峰位于小荡山与莽荡山的交汇处,乃是廊中几条重要水系之源头,糜河、满江均发端于此,可谓是灵秀宝地呢!”
“我在乾国时间虽短,却知乾国受制颇多啊!”
“是啊!乾国与威国接壤,受制于威国多年。好在威国权臣冯斌是乾国金水镇人,在苏谨面前颇有话语权,加之乾国经常向威国敬献美女,故而威国鲜少对乾国用兵。相比之下,乾国真正的敌人是坤国。坤国一直野心勃勃,想在廊中维系大国地位,与威、武、雷霆等国分庭抗礼。正因如此,坤国经常蠢蠢欲动,每逢亚夏大陆局势突变,就与威、武两国联手欺压乾国。”赵无霜恨恨地说道。
“我记得襄皇在位之时,乾国险些被坤国灭掉。”
“嗯。当时,坤国侯主变成了麻谋,乘襄皇对北方用兵之机,派神风城主余怒联手威、武两国,大举攻打乾国,占据了荡乡大片土地,兵锋直指乾国重镇送客乡。如果失去送客乡,平明城一定不保,乾国也将不复存在了。好在帝国打败了蒲、苣两国,陈兵于银谷山口,威胁坤、威与武三国。见此情景,三国连忙兵退还国。当然,乾国虽然保住了江山,但也付出了大量赎币。”
“可惜,乾国君臣没有从灭国危机中警醒,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在乾国看到,段羽对内不重军事与农耕,纵容贵族氏家盘剥百姓,兼并了大量肥沃的田地。”
“大王说得极是。更为过分的是,段羽大兴土木,在平明城内修筑宫殿与园林,极大地消耗了民力与国力,使乾国更是雪上加霜。”
“我听说,乾国有识之士不少,希望乾国侯能够励精图治,改变这样奢靡堕落的局面,常常相聚于信明山顶劲松阁谈论时政,对乾国之政针砭时弊,乾国人称之为信明党。”墨白说道。
数年之前,墨白曾经陪着墨老参加过,见识了那些人激扬陈词,也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无奈。
那些人的无奈是对于人生苦短、时光易逝的悲哀与唏嘘,也是对无法施展才能、不能在乾国建功立业的失望。可以说,伤感之情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从权贵到普罗大众,几乎蔓延到每一个人的心头,所不同的是伤感的原因:或为生存,或为权力。
在信明党那些人中间,邱箫、初见和孙铭被尊为党首,成为最激进善辩之人。邱箫是乾国归巢镇人,他的父亲邱锄是当地乡绅,其家族与不少贵族往来甚密,使得邱箫从小便见惯权谋。
“大王果然了得,只是在乾国待了短短数月,便对乾国之事了如指掌。信明党党首名叫邱箫,为人孤傲,看不惯衡骥等人把持朝政,上奏弹劾。结果,邱箫被段羽贬出平明城,命他到信明山当了驿丞。纵然受到打击,邱箫仍坚持认为,乾国若要强盛,必须进行变法。邱箫与渐国人韩蜚关系不错,对其变法之思极为推崇,成为变法强国的坚定支持者。”赵无霜说道。
“据我所知,韩蜚出身渐国望族吧!”
“嗯。韩蜚对于变法有着独特见解,与廊中区各国有识之士往来极多,除了邱箫之外,信明党的初见也和韩蜚交往颇多。初见是满江大初村人,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白子,与陪伴大王的墨白老家小初村相距不远。”
“对,对。我若记得没错,小初村在小荡山南坡,位于满江的北岸,算得上一个鱼米之乡。我听墨白说过,小初村乡绅孙庭为人奸狡刻薄,经常打压村民百姓,圈占了不少土地。他的儿子孙铭倒极明事理,与父亲早早绝裂,投奔到平明城的舅父家中,加入了信明党。”
“嗯。孙铭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渐渐变得怨天尤人、愤世嫉俗。我离开乾国之时,孙铭在其舅父牵线之下,娶了衡骥的女儿。眼下,孙铭在乾国官场平步青云,出任了平明城的理政,与信明党再没有瓜葛了。”赵无霜说道。
“如此说来,孙铭一定与父亲孙庭和解了吧!”墨白笑道。
“正是。”
“嗯。对于传承了数千年的亚夏诸族而言,父母就是家族的天与地,承载着一个人的未来与空间,包容着一个人的优缺好坏,也是一个人最初安身立命的根本。然而,当一个人成长之后,总会试图去挣脱这种束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闯荡,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可悲或者说可喜的是,大多数人最终回归了家,回归到那庞大、温情而又冷酷的家族,去做那些并不情愿的事,从此便终老一生了。”墨白一边望着湖中的游鱼,一边幽幽地说道。
只有少数的人,打破了那种束缚,成就了一番自认为成功的功业,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与愿望。纵然如此,世人眼中的成功者何尝逃离家族束缚呢?无论他们走得多远,成就多大,难道不以被供奉至家族祖庙而为荣吗?庙堂上的那个牌位,往往决定着一个人的荣耀,这也许就是亚夏族人独有而怪诞的幸福感吧!
有一次,墨老侃侃而谈,提及家族的束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墨白是没有这种束缚的。他背井离乡逃难而出,流落到了乾国都城,被墨老救到府中当了小童,成为一个依附于别人的从属者。可是,这种从属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不必再回忆童年的不幸,无须考虑该如何为自己在家族中定位,更不必考虑那一口维系生存的粮食。
“大王对那个墨白小吏印象如何?”赵无霜突然问道。
“嗯,墨白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擅于琢磨的人。”墨白一下子警觉起来,眼睛却没有看赵无霜。
“其实,墨白的命还是挺苦的。我与墨白算是难兄难弟吧,对他的出身倒是有些了解。他出生在小初乡,父母待他刻薄,兄弟姐妹也排挤他。后来,小初村发生饥荒,他流落到平明城,多亏墨老发现了他,否则墨白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是吗?墨白倒是没说过。”
“墨白说过,他对亲生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最亲近的人只有墨老一个。”赵无霜说道。
“墨白从未回老家去过吗?”
“他还真的偷偷回过小初村,打算再看看那破败的老屋,远远地看看曾经的亲人。可惜,小初村发生过一场瘟疫,十户中有七户都死绝了,墨白就没有见到亲生父母。”
“对于贫穷的人来说,死有时候是一件好事,可以一了百了,不再为生计而奔波,如同蝼蚁一样。”墨白轻轻地说道。
“低贱之人在哪里都是低贱的吗?赵无霜倒是不这么看。正因如此,我才决心离开乾国侯府,到山中磨砺自己的剑术。”
“哦?赵侍卫到哪里磨砺的剑术呢?”墨白听到这里,连忙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