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重重的黑暗。只能够感知,身下是一片薄薄的小舟,而我一动不动,无力地躺在上头,任由它飘向深渊的哪里。周围近乎静止,既没有风、也没有浪,小舟漂浮在虚空。飘着飘着,前方依稀出现了几点微光。飘着飘着,来到了一处四壁白到极致的墙室内,里边空无一物,只有让人迷幻的白光。我一时失了明,身下的小舟仍然在偌大的空间里漂浮。接着眼前朦朦胧胧,然后红红绿绿,等我再看到东西的时候,一个上身红下身绿的小人悬在我脸上方。
小人开始婴儿那样大小,晃着晃着渐渐缩小,变成巴掌大小的金属线条编制而成玩偶,它左一拐右一拐地不停在我身旁跳动,又在一瞬间变成了远处一个高高瘦瘦、样貌模糊的真人。真人来回顾盼良久,正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白墙化作黑洞,顷刻之间吸走了他。一切又恢复了光亮,不见了椅子、小人和高瘦男子。而我又已经站在了一个什么台上,努力呐喊向远处呐喊,想让乱哄哄的台下那头的那两个女孩听到,听到我在表达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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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我做的一个梦。
紫苏在隔间里的躺椅上叫醒我时,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四十三分。
由于长时间一个姿势地躺着,导致两腿发麻得厉害,我站起后又得坐了回来。紫苏没有再说什么,见着我已经醒来,就又出去了。
等了将近十分钟后,脚上恢复了知觉,我轻轻关了灯、带上门,去了洗手间洗了久久的脸。洗手间的镜子里,似乎因瞌睡过久而脸看着有些扭曲,看着有些不太像自己,或者是镜子老旧模糊了的原因。
“还好你在看着。” 看到我从洗手间出来后,紫苏说。
“并不称职。” 我用手理了理头发,尽量使自己恢复精神。
紫苏只是笑,一手抵住额头,另一只在用笔快速在纸上写着什么,不过很快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利落收拾了桌面。
“一起吃饭,作为感谢?” 她提议道。。
我转身找了椅子坐下,表示随她方便。
时间是七点十四分,此时外边都已亮起了路灯、店铺的招牌灯。路面上大概刚洒过水,在来往拥堵的车辆下蒸发出了特有的路面洒水味。大街上,人们闲逛,享受这个时间难得的惬意。
我在门外的马路的边上站着,双手插着大衣口袋,一边不作什么意义地观看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边等着身后的紫苏出来。三分钟之后,她出了店,简单锁上了门后,也两手插了口袋里,站了过来。
“有什么发现?” 她也学我观看来往的人车,然后又问道,“认识哪里东西可以?”
“不认识一个,也没人认识我。” 我说。
“什么?”
“不知道哪里的东西可以。” 我耸了耸肩。
“对面一家老店不错。” 紫苏给我朝对面她说那家店指过去。
我们并肩越过了马路,前后进了餐厅。我悄悄打量一番,虽说是家老店,但里边座椅都是新的,店内环境整洁精致。紫苏引了我,选了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去见了今天的女孩。” 紫苏说。
“啊?”
“一些旧事。
“可以说?”
紫苏沉默起来,不发一语。我也只好不再说话,与她一起等着东西上桌。东西上齐后,紫苏低头在自己碟子里挑了挑,筷子夹起了菜又放下,而后只放下拿过一旁的水杯一饮而尽。我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她摇了摇头。我又只得闷头吃起东西。
“东西确实不错。” 我试着说话,“经常来?”
紫苏没有回答,一个起身去了洗手间。
我继续吃东西,墙上挂钟的分针走了两个数字,紫苏从洗手间出来。她坐回了位置,取出纸巾轻轻擦拭嘴唇,等我吃了光盘后,她又取了纸,也递给了我两张。
“胃口一直很好?” 紫苏终于重新开口。
“在外边习惯吧东西吃光。” 我一手接过纸巾,咽下口中最后的饭后说道。
“作为感谢,这样简单吃点是不是太应付?”
“哪里。” 我喝下一大口水,“ 饿了一天的人,吃什么都没有区别,况且东西是真的不错。”
“再吃我这份?” 紫苏说着想要把她几乎没动的那份餐推过给我。
“实在不行了,打包回去。” 我擦这嘴说。
“今天你出去了之后没多久,来了两小兄妹,那女孩要了本作文辅导类的书,看他们衣着破旧,想来家里并不太好。” 我顿了顿,“所以我自作主张,免费把书送了他们。”
听后紫苏微微一笑,继而说道这没什么,完全赞成的。
“话说回来,拿着着别人的东西来做好人总是可耻。”
“不至于。”
“所以我来买单,作为书的钱。” 我提议。
“走吧?” 我说。
“嗯。”
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我去前台那里结了账,紫苏也没争着要结账,径直走出了门外。 现在已经九点四十五分,外边的气温似乎比来时要冷了很多。
紫苏双手插着大衣口袋,静静在路边的大树下站立,动也不动地盯着对面自己的书店门楣看着,不时的冷风吹过,才微微缩了缩长长的脖子,飘落在自己肩上的那些枯黄树叶,她也不察觉或是也不去理会。
我上前去,轻轻取下了在紫苏身上落叶,拿在手上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嘴角只是上扬了一下,然后表情就又很快恢复了漠然。
“突然冷很多。” 我说。
“嗯。”
等到了漫长的人行道红灯灭下,绿灯亮起,我们四只手插了四个上衣口袋,一前一后走回了对面。两个影子前后左右、或长或短,在窄窄的路面上不停跟随变幻着。紫苏先到了门前站住着,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伸出,递给了钥匙,让我接过开了门。
“再坐坐?” 我开启了门后,紫苏说。
“几点打烊?” 我问。
“没有规定什么时间。”
我点点头。
“喝点酒?”
“都行。”
紫苏进了里边隔间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木盒,在临街的落地玻璃窗下拉过小桌椅摆好,齐正摆上酒和酒器。她说这两瓶酒不知何时就在店里放着,一直打算喝了的,可又没有足够的理由。我表示十分荣幸能够来开酒。我们两人面朝窗外坐下,我在她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的酒,也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一。
“想喝酒?” 我转头问她。
看着路上的来往行人,紫苏没有说话,起身去关了店里的大灯。返回坐下,拿起杯子跟我碰了杯,喝下一大口,接着看街景……
“平时几乎不喝。” 她答了五分钟前的话,又问道:“认识多久?”
“一个月零十三天。”
“记得请?”
“从那天来买书算起的话。” 我说道,“因为那天我还有两张喜帖,都没参加。”
“排斥这些?”
“说不上,因为常年没有联系,关系已经很淡,没有到非得勉强去维持什么。”
“一个月零十三天?” 紫苏喝了杯里剩下的酒,“算是朋友吗?”
我给两个杯子倒酒,肯定地点了点头。
紫苏转过身,看着我说道:“说说你自己。”
“说什么?”
“帮第一次见面的女孩打车逃离,给不认识的穷少女免单,两个小时内喝十一杯水,平时看些书。” 紫苏说,“除此之外,我并不了解你。”
“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再说什么?” 我机械重复着,把两手关节捏出响声,“普普通通,完全不值一提。”
“交朋友一般不都这样?” 紫苏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双手,像是在请教, “各自把自己介绍一遍?”
“我也只知道你每天看着这家书店,还有得到了一本你赠送的书,不过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
“想抽烟?”
“想,但能忍住。”
“抽,不要紧。”
我小心点起烟,抽了大半后,紫苏接过去也抽了两口,然后咳出来。她笑着举杯在桌上我的杯子一碰,一饮而尽,之后示意让我又开了第二瓶酒。
窗外的街已经陆续暗下,大部分店铺都已灭下灯打烊,只剩下了那几间灯光红得刺眼的自助性用品店和宾馆,路灯无力昏黄,路上也已经很难再见到行人。落地窗外,一只猫慌忙从哪里跳起,飞上了树,跟着一辆黑色轿车冲了过来,撞在猫刚刚跳上的那棵树,“砰!” 一声巨响之后,车与树之间形成一个大于90°小于180°的几何钝角。我们意见达成一致,没有拨打急救电话,而是向警局报了案。在醉醺醺的一男一女被带走后,我与紫苏碰了杯,喝完杯里剩下的酒。我看到那男子流了一头的血,但估计那也无大碍。之后跟出来的是一位身着浅灰针织衫、浅蓝牛仔裤的女孩。她随意扎着一头乱发,小脸绷紧,恨恨地朝书店的落地窗里看了看。
“今天去见了上午那个女孩。” 紫苏说。
……
“有段时间真的很喜欢他。”
我不明所以,心里虽然带了无数问号,但我也没有提出什么问提。只是在紫苏刚刚一饮而尽的杯子里倒上酒。
“只不过是小说了不起眼的配角。”
“每个人都是配角,也都是主角。” 喝几杯迷糊了之后,我胡乱插话道。
紫苏脸上微微红晕,双眼迷离。她醉了之后,就一直自顾趴在桌上,偶尔抬头看到我,才又意识到我的存在。
“他在哪里遥远的大城市郊区出了车祸,血流的花圃、路面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黑红黑红的,民政人员只捡回了半袋沾在柏油路上的黏糊糊的遗体,在那边烧掉。”
“后来呢?” 我轻声问。
“还能怎么样?” 紫苏趴在桌面上,说话的时候乱了的头发也跟着摆动。
我离开了座位,给紫苏倒来一杯温水,照顾她喝下,将她扶到了躺椅上躺着。我任由紫苏睡着,自己收了喝光了的空酒瓶和酒杯,还有刚刚两人抽完的烟蒂,数了一下有十一根,垃圾装了袋子在门外拐角垃圾桶扔了。窗外边的豪车依旧保持原来的角度,紫苏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椅子上,店里静的出奇,书架上的书因门外吹进的微风而沙沙作响,墙上挂钟的秒针声单调重复地转圈,时针和分针都正正地指向刻度十二。
在送她回去的出租车上,紫苏一直紧紧搂住我的右手,口中一直讲个不停。我向她问道:“很喜欢他?” 她说不知道,可能一直只是在想知道最后怎么样了而已,不过现在也有了结果。
我又问道:“他知道?”
“知道。” 紫苏说。
“那结局也没太坏嘛。”
…………
我五点离开紫苏住处时,给她留了张字条,大概解释了住下的原因,建议如果昨晚喝了太多今天不如休息下来一天。我表示自己也是醉的一塌糊涂,收拾时还摔了一大跤,把隔间了的那躺椅给压断,但没说还打烂了她那个挂着小人的红白饮水杯,半醉半醒间跟着垃圾一股脑也给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