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也是人之恶，能改变恶的只有作为主体的个人，如果没有个人的主体性，改变恶、根除恶又有什么意义？”背心大叔还是那个背心大叔，可说的话却有点不像了，“就像一个孩子，如果身上有恶的成分，那么你的目的是要让他改邪归正？还是因为恶而否定孩子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甚至消灭他？成年人也是如此。”背心大叔知道疑似下属那个问题背后的隐藏意味。
“所以，确立个人的主体性并不包含什么‘确立恶的主体性’。这里的问题其实只在于作为主体的个人是选择善还是恶，如果误入邪恶是否能迷途知返、弃恶从善。即便有人因为伤害他人、社会而受到法律的制裁甚至判处死刑，这也是在成全个人的主体性，因为只要法律的根基是公正的、合乎良知的，那么犯罪者作为一个主体就必须为自己选择罪恶承担相应的罪责。”
疑似下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观点被反驳而有丝毫不悦，现场少数人察觉到疑似下属之所以提出那个与他之前画风不太相符的问题不是为了给权力辩护，而很可能只是为了把探讨进行得跟透彻。
“其实我们在法律上已经基本确立了个人的主体性。”企业主的语气带着一丝讽谑，“但这种主体性只是把人作为利益主体、作为刑罚的标的物。可是在日常的社会生活里，在公权力主导的利益分配里，大多数人的主体性在哪里？也就是说一旦你犯了事儿，你就有了主体性，根据主体性，你的惩罚逃不掉；而一旦有好事儿，你的主体性说不见就不见了，公权力也不提这茬，因为没有主体性，好处、权利都没你份儿。”
“所以啊，我们这里，人依然只有工具性，没有什么主体性，法律里的所谓‘主体’也不过是出于工具性。”
“我们不也一直在倡导‘以人文本’？”小学生有点迟疑地反问道，这次他对政府的代入感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直接。
“如果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父母就给你什么，啥事都顺着你，这算不算对你‘以人为本’？” 水果阿姨这么问是因为她知道这孩子虽被专 制下的洗脑式教育误导但底子里是有基本是非观和正义感的，否则之前也不会那样反驳大人们。
“当然不是，那是溺爱，会害了我。”小学生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什么才是对你真正的‘以人为本’？”
一听到这问题，小学生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这就否定了自己最初对‘以人为本’默认的那种意思，这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以人为本’不是权力给民众的恩赐，而是公权力的应有之义。”对大孩子循循善诱没问题，但在这个问题上以父母孩子的关系做类比恐怕会对有些不习惯思考的人产生误导，所以教书先生还是把这个议题带回原点，“现代社会，权力不是民众的父母，若说父母，其实一直都是民众养活着体制，可在这个专 制权力主导的社会语境里，到头来被养活的权力却总是像养活万民的恩人。再者，公权力和民众之间这种公共关系用家庭关系来比喻，放在古代也许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那时没有别的理论来定义此关系——垄断思想的专 制权力也不允许有别的理论；用来说明某些特定问题也可以理解，但严谨来说，在现代社会，如果东方文化下他们可以将其定义为‘契约关系’，那么由于我们传统文化里有‘信义’观念却没有东方意义上那样凸出‘契约’，所以至少我们可以将公权力和民众之间定义为各司其职的关系，这个‘各司其职’的基石必须包含‘信义’和‘平等’，否则就不可能‘各司其职’而只可能割裂公共利益形成特权鱼肉万民。”
“公权力的基本职责就是服务社会、维护法律与公正、协调好公共利益让国家形成合力，而不是化公为私，利用手里的暴力权、舆论权自己为刀殂民众为鱼肉敲骨吸髓，可有的国家不但如此，更为了让自己的人肉盛宴能永远吃下去，不惜想方设法愚民弱民，唯有让国民脊断眼瞎脑残，它们才能安心享用取之不尽的‘愚昧红利’、‘奴性红利’。”这样的话由理科生以一种纯理性的方式道出，那反差让人更无法抵御其中的锋芒，“只要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孙孙能在人肉宴上吃好喝好，它们才不管这红利背后的代价有多大，而且在大快朵颐里欲令智昏的它们也丝毫意识不到那代价里其实也注定包括它们自己。”
“在这样的国家里所谓‘以人为本’完全可能以消灭人的主体性为基础。在一个没有言论自由、没有实质制约的环境下，专 制权力要玩障眼法那是太容易了，它完全可以把自己如何在幕后用政策肆意吸血、制造舆论、垄断教育、带节奏洗脑等等勾当全都不让人看见，薅完九牛之毛收入囊中后只把拿出一毛给民众的镜头加以特写、大书特书，称之为‘以人为本’。而那些看不到自己经济上、心智上如何被权力搞残的被愚化的民众一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恩戴德，更加拥戴专 制权力。”说到这儿，胖男生不禁苦笑，“其实连那些书写费、宣传费也是民众自己出的。”
“而且这笔书写费、宣传费从来都不是小数目，但专 制权力在这上面可舍得花钱了，它很清楚这是维护自己独尊地位和薅羊毛流程中极其关键的一环。”疑似下属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可以说人性都是自私的，但这种自私是无心的，也就是源于无意识的，它存在于个人身上时，只要不妨害他人就无伤大雅；但公权力是人类意识的产物，它可以也应该以理性和良知为地基，那么就必须用制度来杜绝公权力被某个人或集团的私心、私利篡夺。自私在个人身上或许可以无伤大雅，可一旦掌握了公权力就有能力践踏所有人的权利和利益，而且造成这种后果时往往还不自知，所以只有当公权力被制度有效制约时它才真正有可能成为公权力，否则都是打着‘为公’幌子的私权。”女高中生说这话时已经没有丝毫文弱之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