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现在的情况,万和迟早都能意识到我已经出手介入其中,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如果不能继续给他们送上我放弃参与此次行动的假象,也就不能确保我能拖延到晚上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我需要一个新计策。
“唱空城。”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断影神色略显不解。
“空城。”他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又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睁大了眼睛。
“是一个新的假象。”我道,“让他们撤下,动静大一点。剩下的先看看万和信不信。”
要不是我猜中了老皮的队伍中有内鬼存在,原本也会以“空城”的形式来迷惑万和。但正是有了那个内鬼,实行“唱空城”就必须做到能够同时迷惑自己人及万和。上午半天的行动如我所料,有内鬼向万和报信。我将计就计,让万和甚至老皮都以为我指定的那四个区域是十分重要的。但凡缺少了这一个环节,我直接下令晚间行动,万和早就能通过内鬼推断出我的计策了。
问题就在于,我该怎么把这一海市蜃楼捏造下去。
回到一开始的天台上,我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
“老皮,十五分钟以后,让你的人全部撤退出当前的街区。”我站在天台边,观察着万和的一举一动。此时正好午间,负责游戏的人几乎全在会场,他们将如何反应也是未知,我还是在赌。
“啊?”老皮显然是不理解我让他这一来一去,到底是做什么。
我并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他只要别影响到计划我就谢天谢地了。“让你撤你就撤,别废话。”
十五分钟,足够让万和发现它的队伍没有回去,到时候撤退就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很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我站在天台的围栏前,俯瞰着地面,静待转机出现。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我始终没等到万和有下一步的反应。就连会场附近的巡逻都全部遣回了,只剩下四个打酱油的看门。
老皮带着人从写字楼里面出来,一开始还是一副轻手轻脚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在经过会场门前时,万和竟无人出现阻拦。到最后直接光明正大离开,也没出现任何将要发生打斗迹象。
旁人看见或许是认为暂时安全了,而我心中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万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它只可能是在对我用计。
“不好!”我才有些反应过来,脑中一瞬灵感刮过,我拉着断影就要向街区外走,“他们也是故意的。”
说到这里,断影使劲拽住了我,冲我摇头。“不可。”
我见他脸上神色少见的焦急,瞳孔深处似乎跃动着光芒:“有什么问题吗?”
“危险。”他道。
我瞬间明白他是在用他的眼睛寻找未来,幡然醒悟后,我脊背冰凉。“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死。”
“是我的愚蠢导致的。我得改变那个未来。”我甩开他,此刻的我不相信的命,我认为我体内已经新生了重明,我有能力改命。
此时我已走出十米远,可断影一改平时的沉静,用我从未听过的喊声促使我停下:“无论是什么计策,他们都会死!”
我还未思考清楚他话中的意义,一阵连续的爆炸声从西侧不远处散开。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声波真实的形状,与火光层层包裹着炸开。天上重明遮蔽的黑暗下,出现过最亮的光明,是指向了死亡。
我颤抖着拿起对讲机,摁住对话键,格外小心地吐出一声:“喂?”
一串杂音从对面传出来,掩去了不知是否存在的回应声,我只感到脑中鸣叫不止,令我找不到走下去的办法。
我还是有所悲悯藏于心中。
“他们是诱饵。”手腕念珠滚落至我掌间,我拇指重捻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头望向天空。
万和在威胁我。但是如果我能够利用好此次的威胁,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走下去,我没有机会停下。
“我们先走。”我转过身,压下因余波而扬起的衣袂,说道,“我想有个新的契机正在我面前。”
断影并没有说什么,直接跟上我的步伐。很快,我们也会暂时离开这个街区。
万和向来聪明,可它的手段只适用于曾经的我。如今的张海印是我非我,我不会让自己怀抱过多的歉疚。把旁人的命当做虚无固然是错事,然而对于我乃至印十一的使命而言,被困在人懦弱的情绪中才是更大的过错。
借助它给我送来的威胁,我可以更好地佯装撤退,既然他们逼我退缩,那我先让他们得意上半天便是。
离开的时候依旧是要经过发生爆炸的区域。那里的路面铺设过石砖,爆炸过后地面开裂,被烧得焦黑的广告牌、海报等设施,个别剥离开来掉落在地面。火焰烧化了聚氨酯、聚酯纤维等幕布材料,黏在地上的同时,散发着刺鼻的化学品味。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有的被压在建筑的碎石下,也不知道主人都是谁,反正难以拼凑回去。
我很害怕在这个时候看见还活着的人,我怕他们要忍受着剧痛,在绝望中等待死亡。所以我始终目视前方,不敢多看一眼。
我想快些走出去,可一只手爬上我脚踝,如来自地狱的鬼手死死拽住我,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会……遭受报应。”
他用极难辨认的句子艰难控诉,审判我的伪善,戳破我救世的谎言。
“你害死了……所有人。”
我低下头,死死盯着脚下那半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他早已没有了下肢,抓着我的,是他剩下的唯一一只手,另一边的肩膀挂着宛若腐烂绸布的肌肤血肉。
“我要带你……下地狱。”
断影在我身后唤着:“念玺。”
“走。”他说。
我指尖汇聚微弱的能量,滑出一厘尖锐的刺,从躯体的额头正中心刺穿过去,那控诉的话语才终于停止。
早就没人能替我承受这些了,我要自己走。
回到老皮的营地,剩余的百余人见我归来,皆是议论纷纷。当他们发现一早被我派出的人,无一回来,吵闹良久,终于有人站出来指着我大叫:“你害死了他们!”
“杀了她!”
“大家杀了她!”
众人呐喊着,此起彼伏而一声高过一声。
“她什么也不是!”最先站出来的那个人趁乱大喊,“夺下她的力量!我们自己当救世主!”
突然一支箭从我身后飞出,扎实地射进那出头鸟的心脏。他瞪眼看着胸前的那只利剑,手却依旧指向了我。
我神经紧绷到至极,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断影正放下罪者,他的目光依旧紧锁住那个人不放。
他道:“胆敢多言半字,皆是如此下场。”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色惶恐,不停向四周退开,与我们相隔开大片距离。
虽不理解断影为何这么做,但我还是领会到他在帮我。于是我在最中心站定,拿出最大的威压。
我手上燃起绀色火焰用以威慑,抓牢众人的眼球,收集着贪婪、崇拜还有仇恨。
“既然你们知道这团火的存在,就该明白,你们并不具备从我手中夺走它的能力。”
众生控诉我审判我皆罢,我从未草菅人命,更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世人赋予我的诅咒,都会在最终的结果中瓦解。我在不择手段做一件对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我的选择。
“他们是死在了万和制造的爆炸中,是万和向我们发出了最高等级威胁。要是不想让他们白白死去,就安分等着我下一道指令。”
我的决定,始终都是把战斗拖延至晚上。
麻烦暂且告一段落,我在室外找了一处角落,那里到处都是无人清扫的枯叶。我面向远处的间厂房,头脑里繁乱不堪的东西是越生越多了。
断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的,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奇怪。就自然而然地把藏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杀他?”
“我是张远殇。”他答道,“作为你的兄长,理应帮你承担罪孽。”
“我一介下臣,在此生坐到了家老的位置,未曾想到一路走来,只剩你我。”知道了他的答案之后,我不禁就有了这样的感慨。苦苦追求结局的人走了又走,留下改变过去的他、以及被过去改变的我,也不知最后先行一步的又是谁。
“别死。”我说,“在今晚活下去,然后陪我一起去桃源。”
他不说话。
“也好,别答应我。反正很多故事里的角色,都在作出某个承诺以后死了。或许你不承诺的话,还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