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柜（中）
出行前一周，你因躲开一只乱窜马路的小猫从自行车上倒地。连日未消肿，伤处隐隐作痛，医院拍片诊断为踝关节三角韧带损伤伴轻微骨裂，虽不用开刀，但为避免移位给打了石膏。医生嘱咐拆石膏前尽量少走动，让伤处自己养好。
结伴游泡汤！你人在当地，旅行公司看在熟人的份上酌情打了点折退了你旅费，我的签证过了，机票也已经预定好了，我不可能厚着脸皮让旅行公司倒贴钱做赔本买卖，但不取消的话，我一个人旅行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劝我别懊恼，你仔细看过游览的日程安排，第四天去的景点离你住的地方不远。让我到时开溜偷跑出旅游团，你打车过来接应我。（看看你这话说得我像个贼似的）我一方面有点嘴硬，另一方面也不想为难你这个伤病员，于是我叫你把地址发来，我自己可以叫车过去。（其实我对自己的日常交际口语一点没底气）
我躲在商场的厕所，领队催促的电话一遍遍耳旁响起，我的心砰砰一阵狂跳。眼看马上过了集合的时间点，收到一则领队发来的短信。
——知道你要走，我让司机过来送你一程。
我慌忙打开手机在电话里和对方说着抱歉的话。
司机是一个中年华人大叔，我把手写的英文地址递给他。通过交谈得知他是旅游公司的人，我们说了些当地气候、沿途风景和人文，他交代我一会儿走的时候留下护照，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我的领队关照的。我笑着说我不可能好好的医生不当过来做没有身份的非法移民。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满怀着憧憬。
异国风貌在眼前，在此刻，在心里发生了质的改变，目眩而着迷。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文字，陌生的一草一木。
因有你，处处显得生气而令人感动。
相差一个街区的时候，我将头探出了车窗，瞧见站在街口双手拄着拐的你。
让司机靠路边停下，从双肩包里取出护照，皮夹里摸了15美元一同递给对方。
司机临走送我一句英语祝福：Bright future, full of happiness.（前程似锦，幸福环绕）
是你提醒我带上相机的，没成想这部带着我们过往印记的物件却成了一个撕裂口。
无论我如何辩解，你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事实”。
我没有你那理直气壮直言不讳的勇气，我若告诉妈妈她儿子是个Gay，妈妈必定立马厥倒！她向来痛恨离经叛道的行径，当年她带的班级，一旦发现早恋苗子当机立断掐灭于萌芽。她的做法我是清楚的，不拖泥带水，冷静而干练。我也怕她会做出什么非理性的行动来抗击我们，能缓一天是一天吧！想过让你帮我找个像样点的借口。但你已经先一步向你的父母出了柜，而我这厢迟迟未动，让你帮忙欺骗妈妈，我开不了口。
前段时间林学长请我做他的助手，相帮其整理一些相关的医学资料，近期他要参加一个三天两夜的国际医疗研讨会。原来主诉人是他的导师，但教授很看重他，给了他一个出国进修前表露才学的机会，全权让林学长独立整理自己的发言稿和PPT。
本来我已经答应了，但为了去美国见你，只能和他说抱歉。林友生非但没有怪我，还对我之后不合乎情理的请求一口应承了下来，我只说了去旅游，他没有追问细节，当天下午他就来了家里，当着妈妈的面客气而谦和地请我做他三周的助手，妈妈欣然默许着点点头，林学长说确保万一，最好能拍几张工作时的照片，我觉得他的提议很有道理，于是隔天带着那部相机跟林学长去了他在外面租的那间小房子。
那张他搭着我的肩稍显亲密的合影，是林学长的女朋友替我们拍的，你说在那种情况下，我和他怎么暧昧的起来？这次过来前林学长特意去银行兑了美元给我，我和他说了旅游吃住行是全包的，没有自费项目，他说出门在外备着点总是好的。回国后还是他来机场接的我，顺手给我递了一个红包，他说里面的钱当是我这几周的劳务费，好和妈妈有个交代，你说他想得多么周到，凡事都想在了我之前，这样的一个朋友难道不值得交往吗？
再者说，那天我在楼下看到你和隔壁华裔女生亲密的互动，你说你单脚跳着出门接我，是她主动过来帮你扶拐，入住不到一个月，你们哪像是刚认识的样子？她叫出我的中文名字，但是称呼我为你的好朋友，我心里不禁一沉。
你向我介绍说她是房东的女儿，她父母出租房子不仅仅是为了钱，更重要的是想找个信得过的男生照应他女儿。你无论是学校背景，还是外表和谈吐都令人无比信服。于是相处不到一周女生便把她房间的备用钥匙给了你。
进门后，我强压住方才不断上涌的醋意和一股不明所以的别扭感觉。看我满头是汗，后背都印出了汗渍，你取出自己干净的衣裤让我去浴室洗个澡。扬起脸对着上方的冷水蓬头，我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小鸡肚肠。沉静下来的同时洗去了困倦（昨晚一夜未入眠），旋开热水龙头，温热的水花浇灌周身，想到一会儿和你亲热的画面，不觉胸口似火烧。
擦干后将浴巾包在腰间，身下的筐里是自己换下的衣服，台上放着你备好的白色衬衣和卡其色的运动休闲中裤，对着镜子我甩了甩头发，打开吹风机，随着“呼呼”的声在耳旁响起，我的一颗心剧烈跳动，想象着你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你没有进来，头发已经吹干，我恍惚着穿上你给我准备的衣裤。
走出浴室听见客厅你和那位女生无拘无束的交谈声。外面的骄阳似火，室内的空调调的温度有点低，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你回过头朝我笑了笑，转头与对方继续。我插不进你们的话题，略感无聊地坐到一旁的双人沙发上，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你说“进屋睡会儿去”，我强打精神坐直身，从沙发背后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画刊。翻开里面的内容是清一色妆容精致的西式女子，有些服饰简洁明快，有些繁琐却凸显雍容华贵的气质。
女生长得娇小可人，秀美的脸庞露着些许少女的婴儿肥，她穿着清新凉快，一条双肩吊带的粉色碎花连衣裙尽显女子的婉约和柔美。与你对望时眼神里的爱慕之情一览无遗。
“你那张单人床睡得下两个人吗？”
女生用调侃的语气说，她刺眼的目光直戳我的后背。
“挤挤就好。”
你轻笑道。
“我可以睡沙发。”
说话时我感觉自己的面庞有些发烫。
“你朋友的脸皮可没你厚！”
女生说着回头朝我眨了下眼道：
“别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敲对门，我不在的话，你可以给我留条，Lucas腿脚不方便，这两天都是吃我的，待会儿你跟我的车，我带你去附近的超市转转，添置些日用品和吃的，后面几天Lucas就拜托你照顾了。”
Lucas是你什么人，他用得着你拜托吗？
兴冲冲而来，却要同满心抗拒的人一起购物。
好在对方没有问东问西，我克制着不断升腾的好奇心，尽量保持沉默不说话。
柜面结账的时候，我掏出皮包里的现金。女生诧异地看向我。
“Lucas说你来自于普通家庭，我看见他给你信用卡了，怎么还用你出钱呢？”
“我又不是过来讨生活的啰！”
我直白地应了她一句。
她有些自讨没趣地对我笑笑。
后来我想她那时如果问我“那你来干嘛？”我多半会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回到你住的楼层，她笑着说我手里的东西足够我们吃一周。
你打开门，迎接我的不是热情的笑容，而是你一脸寡淡生硬的表情。
那张合影成了我罪状。
在我出去时，你打开相机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前面是风景，后面有几张是林友生伏案查找资料的工作照，更多的是我和他在那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生活的普通场景，唯有那张合影显得有点出格，林友生的头随意靠在我肩头，他的脸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
看你眼里冒出点点火星，我急急地想要和你解释，但你不给我机会。你站在我对面一个劲的数落我，你说我胆怯，说我懦弱，说我不够勇敢，说我不像你那样全情投入。
不生气，不生气。
默默捧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走进厨房把食材一一放入冰箱。
“给我弄什么好吃的？”
你一跷一拐地来到我身旁，你的语调变得温和。
泪水不争气地从我眼眶里流出。
你的双臂轻柔地环住我的脖颈。
“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你用头抵着我后背，湿湿的，热热的唇慢慢划过我裸露的侧肩。
“Lucas，你坦白说，是不是更喜欢女人？”
我直截了当地问。
“你是说那本时装杂志吗？Ellin昨天带过来忘了拿走，她学服装设计的。”
“Lucas，你什么时候这么健谈了？连人家什么专业都晓得一清二楚。”
“你不会是吃Ellin的醋吧！”
“你是不是和她说我们只是朋友？”
“那要我怎么介绍？说你是我的爱人？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不怕尴尬吗？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你能坦然接受外人的有色眼光吗？”
“不要光说我，你自己呢？还不是怀疑我和学长的关系不一般。”
“谁让我那么在乎你呢！”
瞬间心中所有的猜忌变得毫无意义。
我和你，都因太在意对方而变得敏感而多疑。
待在旅行团时我时常羡慕地看领队和导游默契的配合。地接导游是一位帅气的青年，私下交流得知他还在念大学，领队等了他多年，对方一边在国内学习企业的运营与管理，一边每年寒暑假带队与其在此汇合，等他明年毕业了，直接加入领队一年前在海外注册的当地旅行社。这是家独立的公司，不受母公司管理，虽然中间遇到过各种问题，但他们相信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无论事业还是感情都会愈趋稳定和有实质地进展。
和你闲聊起在旅行的所见所闻，不知不觉将话题围绕到那两个人身上，当时我正帮你脱去底裤搀扶着坐到淋浴间事先备好的塑料凳上，看你把那只裹了石膏的伤腿高高翘起，我笑你如果我没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弄？
你说我只待几天而已，等我走后你的日子不过了吗？
我举起喷洒头对着你光滑的后背一淋到底。
“我不羡慕别人，我们有我们的故事……”
你的眼神在水光的折射下闪着别样的光芒。
你的那条好腿似有意无意地用足尖挑起地面的水。
“顾鹏，光说不练，不是好同志。”
手触到你黝黑发亮壮实的肌肉上，耳边听着你充满了挑逗意味的话，心潮一次次被你撩拨着阵阵翻腾，我“啪”地搁下花洒，水花四溅，我湿身地抱住你。
“腿！小心别碰到我的腿！”
看着你狼狈的模样，我有些迟缓地松开手。
你没容我有半分思考的时间，一把拉下我，俯身用热烫的吻作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