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阳光与花香
记得那年九月底，小晖说他要到南迦巴瓦玩徒步穿越，谁料这一去竟再也没回过宿舍。他走后大概一个月吧，好几位穿着正装的精干人员被辅导员领进寝室，说是帮小晖收拾行李。
“什么意思？小晖去哪了？”肉哥的语气像要吵架似的，来人却礼貌而温和地回答说，小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这不废话吗？”肉哥气得直瞪眼，辅导员照例当起了和事佬，喊上柳络一起架走肉哥，跑去学校北门请客吃饭。
“烤鱼香不香？”
“不香。”肉哥不动筷子，柳络也不动。
“嘿！我好心好意请你俩吃饭，你俩可好，不买账啊！”
“把小晖的事说清楚，这顿饭算我的！”肉哥果然大气，柳络暗暗佩服。
辅导员听罢大脸一沉，说小晖的事谁也不要打听，更不要传。
“为什么？”肉哥怒拍桌子，周围食客都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嘘！大哥你轻点行不行！”
“不行！你太老了，我当你大哥不合算！”
“唉……”辅导员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到周围人不在意这边了，他才悄咪咪地开口道：“玉路啊，络啊，你们听我说，我这边呢听到个小道消息，说是咱们小晖呀……”
“啪！”肉哥这桌子拍得猝不及防，“谁跟你咱们？小晖是我们室友，不是你室友！”
“哎呀，行行行！我口误，口误！”辅导员心虚地张望一圈，确认隔墙无耳才又接着说道：“我听说啊，小晖落实工作了，据说工作单位来头还不小，学校在给他准备毕业证和学位证了！”
“毕业证！”肉哥柳络异口同声，可把辅导员吓个半死，连连摆手示意他们保持安静，不要一惊一乍。
“他符合毕业条件吗？”柳络压着嗓子问。
“当然不符合！要不怎么说那用人单位来头大呢？咱们学校可是教育部直属，正儿八经的副部级高校，结果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话，让咱学校干啥学校就干啥！”
“瓦特？”肉哥一声惊呼。
“啥？”辅导员没听懂，还以为肉哥要讨论改良蒸汽机的事。
“What，他说。”柳络帮忙客串皇家翻译。
辅导员白眼一翻，“玉路哇，不是哥说你，你那英语就别发音了，听不懂！那个，说正经的啊，学校里头顶数你俩跟小晖关系最好，以后他要是带着你俩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顿饭呐！苟富贵勿相忘啊！”
“嗯。”辅导员如此无耻，肉哥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夹起鱼肉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所以，小晖啊，你这几年到底跑哪去了？”柳络给小晖倒上茶，满脸哀怨地期待着他的故事。
“没去哪！”小晖长出口气，从背包里掏出本书来。
“这是我这几年的经历，其中包括我去南迦巴瓦的事，写成书打印出来，送你了。工作上的事涉密太多，不好讲。”
柳络接过书，吐槽他不敢说却敢写。小晖笑了笑，说只要是他敢写的就都不涉密。
“呵，这些年，只有我一人虚度光阴啊！”柳络手抚封面雪山，仰头叹息。
毕业后，柳络到校图书馆当起了图书管理员，在斯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悉心照料着每一本书。无数日子过去，他没有变化，没有长进，生活如同每夜梦境那般循环往复。而唯一支撑他在这循环中走下去的，只有梦中斯环明媚的笑脸……他始终后悔，后悔没能亲口对斯环说一声“爱你”。
其实，柳络曾有过好多次对斯环说“爱你”的机会，但每一次都要等到机会错过，他才后知后觉地后悔，等到后悔多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与斯环的每一次相见都只是把生离死别稍稍推延了一点。命运弄人，谁也不知道当下的相守背后，会不会迎来永别。
“嗯，某种意义上说，我其实也差不太多。”小晖摇晃着茶杯中漂浮的茉莉花，眼睛里流淌出最温柔的遗憾。
柳络读不懂他眼神的含义，以为他在伤春悲秋，“既然小晖你如此多愁善感又富有才华，何不把我们宿舍四兄弟的故事也写成书呢？这个肯定不涉密！”
“哈，这倒是！”小晖嘴角微翘，有点认真地歪着脑袋，“那么，小络，你当主角好不好？”
“主角？”
柳络觉得，小晖这话不像说着玩的。也许很多年后，柳络手头会有这么一本书，书中写满柳络的故事，故事里，他将遇见最美的斯环。风采花香，堆满窗纱一角，慵懒阳光趁机溜进茶壶、攀上藤椅，亲吻读书的人儿。
“好的呀。”柳络行走在字里行间，打开冰箱取出一个没剥皮的小柚子，“别光喝茶了，吃点水果吧！”
小晖正在椅子上抻懒腰，忽然被这小柚子逗乐了，说比当年他给柳络准备的那一对柚子小太多，拿来男扮女装压根不够大！
“哈哈哈哈！那俩柚子你还卖了四百块钱呢！哈哈哈哈！”柳络硬是把自己笑迷糊了，回过神来却已然站在那天的黄昏里。小晖奔跑在夕阳下，激动得热泪盈眶，额上汗珠粒粒耀眼，仿佛刚刚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手中挥舞的却不是金色假发，而是翻涌的麦浪、收获的秋天。他欢呼着，与柳络错身而过、越跑越远，消失在黄昏的天际线。柳络笑着，一颗晶莹泪花悄悄酝酿，正如每晚梦境结束时他都要流给斯环的那颗。只是昨晚的这颗泪他偏要欠到此时才肯还，斯环好像特意在梦中等候很久，既然未及等到，她也许再不会来了吧……
“我该走了。”
小晖一口气喝完茶水，收拾包准备跑路。
“这就走了？”柳络刚把柚子搁下，趴在地上的熊样也跟着依依不舍地叫唤两声。
“嗯，茶不错，多谢小络款待！小狗狗，再见！”小晖背上包，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问柳络说：“小络，听说过平行世界吗？”
柳络有点蒙：“听是听过……咋了？”
“我之前去过一个地方，遇见了一位姑娘。我和她聊了很多，都是关于你的事情。”
“聊我？”
“对，就你！她还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说罢，小晖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扁盒子，两手端着递给柳络。
盒子拆开，里面躺着一片泛红的枫叶。柳络仔细看看，枫叶上还写着一行很漂亮的小字——“送你一个秋天”。
可是，现在是夏天啊。
“再见！”小晖说。
“等等！”泪水决堤时，说话也变得艰难，柳络手捧枫叶，在心里默默发问：“我的故事太阴郁了，你写的时候能多加点阳光和花香吗？”
“嗯。”小晖点点头，推开门，蹚过满院的阳光与花香……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