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初遇的那天，从偷偷调换柳络日记的一刻起，斯环的胸口就始终“砰砰砰砰”响个不停，心跳声一阵快过一阵，隔着火车噪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想不通缘由，也安抚不了弟弟那颗无端躁动的心脏，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没法活到终点站了。幸好列车很快停在下一站，她弯着腰、扶着墙，拖着行李踉踉跄跄地离开车厢。当两只脚沾上地面的瞬间，剧烈心跳骤然平息，耳中再无恼人的“砰砰”声响。待到一切正常，列车早已在汽笛声中远去，她环顾站台两侧，一时不知该去往何方。
相比家乡，眼前的城市灯火通明，略显繁华。斯环本来打算带着弟弟的心一起投入大海，出门压根没带钱，甚至手机都没拿上，浑身上下只摸出一枚不记得何时揣进口袋的钢镚，大晚上的连个小旅店都住不起。虽然可以向警察叔叔求救，但她留的遗书此时应该已被妈妈读过，就这么灰溜溜地跑回去，恐怕更要让妈妈嫌弃。
“要不，在这里打份工吧！”当了好些年受人照顾的“药罐子”，斯环有生以来第一次萌发出自己养活自己的念头。连串路灯明亮耀眼，灯下店铺却多已关门，她拎着断了一只肩带的背包在大街上流浪，别说找工作了，哪怕能凑合着过夜的地方都找不到。到了后半夜她又累又困，只好怀抱背包坐在一处墙角里，背靠砖墙阖目而睡。
“姐姐，姐姐！”睡熟时，稚嫩童声击打耳膜，好像一根燃到尽头的引线穿入斯环胸口，惊起“砰砰”炸响。她惶惶四望，只见寂夜漆漆，看不透的黑暗里似有巨物搏动。倏而天色微明，眼前一颗硕大心脏舒收不歇，其间泵动水声涛涛如浪。恍惚中，她好像听到弟弟的心在乞求她一同奔赴大海。
“姐姐，醒醒！”呼唤声里，水潮翻涌，滚滚浪花挟风而至，裹着斯环左右摇晃，险些一头栽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陌生小孩儿站在跟前，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摇她肩膀。出于本能，斯环立刻将他推开，小孩子那双细如树杈的手臂撑在地上，像要断掉似的。
“呜呜呜，大坏蛋！你抢我的墙角，还推我！呜呜呜！”
深夜里，周围原本安静得能听到微风吹落叶，这孩子一哭怕是左邻右舍都要被吵醒了。斯环见他衣衫褴褛一副乞丐模样，心知是自己占了他休息的地方，不由得愧疚难当。想去哄又不知道该怎么哄，急得她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小朋友，不哭，不哭啊！你爸爸妈妈呢？姐姐带你去找他们！”斯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孩子竟哭得更凶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旁边楼房有几扇窗户亮起灯光，骂骂咧咧的声音和着一口浓痰从天而降，径直砸到小孩儿背上，本就脏乎乎的衣服又额外流淌一条淡绿黏液，看起来更加恶心。
“什么人呐这是？信不信我砸你家窗户？”斯环实在气不过，弯下腰满地找石头，可惜坚硬的地面找不到任何趁手碎石，倒是把她口袋里唯一的钢镚掉出来了。
“就算砸不坏，也能听个响！”她捡起那枚亮晶晶的钢镚，咬着牙就要砸人家玻璃，不料却被一双小手拦了下来。
“不许砸！”小孩儿努力止住哭声，泪水仍在眼圈里打转，“玻璃干碎了，满地玻璃碴，我没地方睡了！”
“换个地方呗？墙角还不多的是？”
“不行，只能是这个墙角！”这小孩儿倔强地跺着脚，眼神里没有一丝妥协，“爸爸妈妈让我在这里等他们的，去别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我！”
这是什么说法？斯环整个人都懵了。既然这孩子有爸爸妈妈，又为什么像个乞丐一样？难道他爸妈也是乞丐？
“你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接你呀？”
“不知道。”小孩儿忽然垂头丧气，“我都等了十几天了。”
“十几天？”斯环简直没法想象，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独自熬过十几天的？
硬币小而轻盈，跳到小孩儿手里却沉甸甸的，大概有两个大馒头那么重。小孩儿笑着说自己饭量很小，两个大白馒头再加点自来水，够他吃三天呢！
斯环犹豫一秒，俯身说道：“小弟弟，姐姐带你找警察叔叔吧，他们肯定能找到你爸爸妈妈。”
虽然斯环没有证据，但她觉得这孩子八成是被父母狠心遗弃了，必须交给警察解决。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倔得像头驴一样，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走，眼看两人争执不下，他又要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姐姐不带你找警察了，姐姐陪你等爸爸妈妈好不好？”
“谢谢姐姐！”小孩儿终于安静，他指着街对面的一条巷子，说里面有家牛肉面馆的面很好吃，姐姐这么好，明早能不能请他吃碗面。
“小弟弟，对不起呀，姐姐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明早买两个馒头吃吧，好不好？”说完，她又从包里翻出几页撕掉的日记，当做纸巾擦去小孩儿衣上的浓痰。
“好吧。”小孩儿坐回墙角满脸失望，学着大人的口气叹息说：“唉，果然是奢望啊！”
“小弟弟，那家的面真的很好吃吗？”斯环也饿了，想起香喷喷的牛肉面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应该一定很好吃吧！”小孩儿舔了舔嘴唇，“可我只在门口闻过，没吃过。”
闻过，没吃过……同样都是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参差？即便在家里备受冷落，斯环也从来不用把一碗牛肉面当做奢望。她捂着酸痛的心向小孩儿保证，一定请他吃上心心念念的牛肉面！
“真的吗？”小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好像闪着满天星，“可姐姐你不是没钱了？”
“是没钱，但姐姐我有办法。”
斯环的办法简单粗暴——她打算明天去那家面馆点一碗牛肉面吃，结账的时候再告诉老板自己没钱，只能靠打工还账。如此一来她既能吃饱肚子，又能找到工作，一举两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