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片云彩慢慢悠悠，跟着沉重脚步飘到马路边上。云影投下，边界分明，柳络又累又饿，扶着墙往前挪动，渐渐有一小半身子淋到灿烂阳光，可剩下的一大半仍然困在阴影里面，为找不到斯环而苦闷愁烦。
“好心人，我的女孩儿走丢了，你见过她吗？”这里人来人往，谁也听不到柳络的心声。
“好心人，你要是看到我的女孩儿，请记得告诉她，我在医院大门口等她。”给斯环发这条短信前，柳络默默念了好几遍，希望她能早点开机。
“傻子，哪有人约在医院门口见啊？”
风过耳畔，缥缈无痕，柳络觉得一点也不真实。他放下手机，苦笑着自嘲说：“我真是个傻子。”
“知道就好。”
那声音比刚才近些，柳络只当是幻想，随口“嗯”了一声。
“傻络络，你倒是回头哇！非等我蹦到你脸上？”
头顶云彩慢慢飘走，说话的女孩儿映入柳络眼中，渐渐明亮。
再一次四目相对，柳络揣着好多话要讲，偏偏饿扁的肚子“叽里呱啦”，害他只吐出一句“吃饭去吧”。
“吃饭？对哦，你把盒饭给别人了，饿坏了吧？”明明有话想说，斯环却非要歪着身子背过手去，摆出一副“赶紧来问我”的模样等着柳络主动开口。
“吃饭去。”柳络不接套路，嘴角一扬扭头便走。
“哎哎哎！络络等等我！”斯环急忙追上去，绕着他忽左忽右叽叽喳喳，抖落一地牢骚。
如同柳络刚刚猜到的那样，他中午等菜时，斯环其实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藏在拐角探头探脑悄悄观察，想看看柳络会不会为找不到她而心急——就像她昨天偷偷跑出医院却找不到柳络那样。要不是柳络出发前把行程知会了肉哥，斯环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什么？你是偷跑出来的？”
“啊？我有说吗？”斯环望天赖账，“人家明明是正经出院的……哎呀，你别打断我，没说完呢！”
夏日正午，大地灼热，单薄鞋底有些烫脚。斯环甚至没空躲躲阴凉，擦着汗水目不转睛地等待着，有工人路过看她几眼，她也全无反应。直到柳络提着盒饭往这边赶来，她才像只小鸟似的轻盈地掠过人群，扑扇着落在下一处拐角。与来时相同的路线，柳络顶着太阳反反复复转了几圈，满脸焦急都被斯环看在眼里。她又累又心疼，本打算突然现身给柳络个惊喜，转眼却又看到那两个脏兮兮的饭盒，立刻气得小嘴嘟嘟。恰好柳络此时也担心饭菜凉掉，只好急匆匆赶去医院。见他如此果断地放弃自己，斯环肚子都给气得饱饱的，远远蹲在医院门外，连午饭都忘了吃。
“他吃完饭会出来找我吧？”斯环小声念叨着，从头顶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团成团使劲扔在马路边，心想着络络可千万要来找到我，不然我非把他耳朵拧下来！不，啃下来！
过不多时，柳络果然走出医院，手里头还拎着那两盒沉甸甸的盒饭。斯环急忙躲到树后，却见柳络踌躇片刻，把盒饭强行送给了两个乞讨的孩子。
“络络我问你啊，你不是给爸爸送饭吗？怎么把饭给那两个小朋友了？难道他们是你爸？”
“瞎说！”柳络气得直翻白眼。
斯环嘿嘿一笑，“我就说嘛，络络咋可能有两个爸爸？”
“无理取闹！”柳络闷着头加速前进，不想理她。
“络络你不厚道！”斯环不高兴，板起脸数落他，“是不是嫌饭菜又凉又脏咽不下去，就送给别人吃了？亏我把那两盒饭抢走扔掉了，你就不怕把小朋友吃坏了？哎，你走慢点呐！”
柳络越听越气，越走越快，心说你躲起来不见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偷偷在后面跟着我；跟着我也就罢了，居然又抢走我施舍给别人的饭菜，而且还扔掉了！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络络，我跟不上了！你慢点！呜呜呜，你欺负人！”
斯环一闹，柳络立刻心软，就算那哭声再假，也马上停下脚步好声好气地哄她，末了还委婉地劝她不要浪费粮食。
“络络，你要讲道理！浪费粮食的不是我，是那家饭馆！他家的饭菜肯定不符合卫生标准，要是把小孩子吃出问题来，你不要赔医药费的吗？”
她这话听着在理，可柳络总觉得哪里不对，两条眉毛皱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
“络络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浪费粮食了。”斯环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至于那俩孩子，我把口袋里的零钱都留给他们了，总共十几块，够他们买包子吃。”
“你还给钱啦？没准是骗子呢！”虽然柳络不愿把人往坏了想，但这种事也确实太常见了。
“不像。”斯环说现在的讨饭人也是与时俱进，知道大家出门不喜欢带现金，一个个都会准备收款二维码。可那两个孩子没有收款二维码，恐怕是连手机都买不起吧！
“哦？有道理！”斯环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倒让柳络刮目相看了。
“不过就算是假的也挺好，起码少了一场人间悲剧。”斯环嘟着嘴摆弄着头发，有点难过，惹人怜惜。
“要是假的……那也是一场人间悲剧。”柳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所以，你其实一直偷偷跟着我？”
“倒也没有，我抢完盒饭就跟不上你了，小巷里面岔路多，只能在这巷子口等你。说，你这么半天干什么去了？”斯环话锋一转，眼睛一瞪，大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办点事。对了，你也没吃饭吧？前面有家牛肉面馆不错的，我请你！”
“办什么事啊？”斯环噘着嘴不依不饶。
“呃……那家牛肉面吧，以前都是奕霖带我去吃，特别香。”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斯环的脸本就憔悴，这会儿又添了几分忧郁。
“我也不知道那家店在不在了，反正不远。”
故乡小城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但医院附近仍然保留了少许过往痕迹。柳络游走于这些痕迹之间，细数一家家熟悉老店，却唯独少了当年那家牛肉面馆。
“本来是在这儿的。”柳络进到一家新开的羊汤馆，空调房里十分凉爽，鲜香的羊汤味飘出老远，两人都饿着肚子馋得不行，赶紧点了两碗羊汤。
“这汤不如我做的牛肉面好吃。”斯环虽饿，但胃口不佳，只勉强喝下半碗。
“那可不！斯环厨艺天下无双！哎，你跟谁学的呀？家传手艺？”
“当然不是啦！”斯环拄着脸望向窗外，一缕阳光刚好透过盆栽叶缝，途经空调冷气又被凝成冰柱，最后在她的微笑里融化开来，“络络，你知道吗？我这手艺还跟你有‘亿’点点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