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饭的地方在一处暴土扬尘的工地附近,号称是家小饭馆,其实就是往一间破棚子里支了个灶台,连营业执照都办不下来。要不是刘叔昨天强烈推荐,说这家店量大好吃又便宜,柳络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这么个地方。
斯环对着蝇虫乱飞的灶台满面愁容,担心这样的卫生状况会让病人病上加病。店老板却把油乎乎的锅铲往发霉发亮的围裙上一擦,催着他们抓紧点菜,说要是一会儿工地下了工,他俩排队都排不上!嘴里头还嘟囔着什么“年轻人不能太矫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之类的。
“络络,走吧。”斯环本就虚弱,这会儿被异味熏得想吐。
“呃,刘叔前天就是在这买饭给我爸送去的,他吃过,应该没问题……吧。”柳络掂掂荷包,最后还是狠下心叫了份青椒肉丝饭,转头又问斯环想吃点啥。
斯环无语,拉上柳络就走。谁知老板却说菜点了就不能退,让柳络赶紧给钱。
“我们钱还没付,菜没下锅,怎么就不能退了?”斯环气得脸色煞白,恰好一阵微风卷来尘土,呛得她直咳嗽。
那店老板门齿一龇,徒手抓起两根没洗没切的青椒囫囵个带着泥巴丢进锅里,说菜已下锅,麻溜给钱!
见过不要脸的,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斯环瞬间觉得一股血气冲到头顶,抬腿就要踹翻灶上铁锅!
“别!”柳络一把揽住斯环,却感觉她轻飘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别这样,我跟老板好好说。”
“哎,这位小哥一看就讲理!”老板转眼笑出一脸褶子,灰暗皮肤渗满油脂,在阳光底下微微发亮。
“老板,你把青椒洗好切好,炒个三人份的青椒肉丝饭给我,打包,量多点。”说罢,柳络递上纸币,被老板立刻抢走。
“络络,三份是什么意思?我不吃,肯定不吃!”斯环眼睛里头都快喷出火来,想挣脱又挣不动,好像生病的小猫在柳络怀里挥着爪子。
“你听我说。”柳络把她拉到一边,她却趁柳络撒手一溜烟地跑了,跑到一处拐角前又减慢速度,周身怒气几乎卷起风沙。
柳络的脑袋在灶台铁锅和斯环背影之间来回摇摆,嘴里大声喊她回来,双脚却钉在地上不肯挪动,直到怒气与风沙一并消失在拐角。
“这位小哥,找你的钱。”老板找回的零钱沾满污渍,又黑又粘,铁锅大勺“叮咣”乱响,柳络盯着拐角,连数钱的心思都没有。
饭菜打包完毕,斯环仍然没有回来。柳络接过袋子,发现里面只有两盒饭。
“嘿嘿!我看你小女朋友挺挑的,只收了你两份的钱!我老王做生意,主打的就是一个厚道!哈哈哈哈!”店老板笑嘻嘻地搓着手,邀功似的等着柳络夸他。
柳络哪有空夸他呀?拎着饭追向斯环消失的拐角,刚跑出几步便与一群建筑工人迎面相遇。工人们满身泥土,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一道一道散着酸味的汗印子,裤腿和鞋子覆满沙尘,层层汗渍快要凝成盐粒,给夏日衣襟染透白霜,瞧不出本来颜色。柳络想起儿时老师的话——汗水流在哪里,收获就长在哪里。农民伯伯的汗水浇灌在田里,田地里就长出庄稼来;工人叔叔把汗水浇灌在工地上,城市就长出高楼来。如今家乡小镇天翻地覆,自然离不开工人们的劳作。小餐馆老板看到“大客户”来了,立马变魔术似的搬出一顶遮阳大伞和好些桌椅。工人们围桌而坐,点菜时发出疲惫笑声,好像早盼着用中午这顿“好饭”来犒劳自己。
感慨之余,柳络急匆匆转过拐角,却与更多工人错身而过,十几张黝黑面孔写满辛劳,像刘叔,也像父亲。不过,父亲年轻时的老照片柳络仍有印象,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和现在的柳络有七分相像。然而生活艰辛,岁月无情,父亲的脸历尽沧桑,当着柳络的面慢慢老去。
“人呢?”回过神来,柳络顶着太阳跑过街巷,哪里都找不到斯环身影。他从旧手机里调出斯环电话,念咒似的念叨着“赶紧接、赶紧接”,可传进耳朵的只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病还没好啊,这么乱跑能不能行啊?沿着刚才一起走过的所有路,柳络转了一圈又一圈,提着饭盒的手心全都是汗。
“找斯环,找不到……”他嘀咕着,忽然想起陈桃不见的时候,老秦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害怕,怕万一再找不到,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饭菜凉了,不快点给父亲送去,他老人家就要躺在病床上吃冷饭,实在可怜。
得而复失,无非是为了给父亲送饭。柳络站在烈日底下,心中更加对父亲不满,如同父亲对母亲那长年累月、与日俱增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