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刚不说要给我留几千万家产吗?”光头男听闻“噩耗”,一时目瞪口呆。
“我想看看你是否还有救。”
姜老师的遗产如今只有累累负债,要是被光头男继承了去,恐怕他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还清。
“呵,呵呵,老不死的,都这时候了还算计!你算计一辈子,算计别人,算计家人,终于是遭了老天爷算计!有这下场也是应得!”光头男干笑两声,转身便走。
“等等!”姜老师叫住光头男,紧走两步递上一个小小包裹。
光头男不耐烦地推开父亲,可那包裹却好像认得他一样,凭空掉落在他手里。然后包裹外皮自动散开,露出一本老旧日记。也许是斯环的错觉吧,她似乎看到那日记散出光来,照亮光头男那张吃惊的脸。
“孩子,你认得吧!这是你妈妈的遗物,请你务必好生保管,莫使她在这世上纤尘不存,更莫使你自己在这世上魂无寄处!”
光头男怔怔地捧着日记,浅浅翻看几页后竟跪地抱头痛哭。斯环不知他为何而哭,仅隐约听他在临走之前嘀咕一句,说是想吃妈妈亲手做的红烧肉了。
若在平时,斯环定会同情心泛滥。但是此刻,她只觉得那光头男格外可恨——明明自己有过那么不幸的经历,却不懂得体恤他人艰难。他骗柳络的钱,害柳络打了半天白工;他开车撞坏养老院的升降杆,还肇事逃逸;他夜里撬斯环家门,刚才还公然污蔑斯环是姜老师的“小情人”!若再深入追究,只怕“熊样”身上的伤也与他无意中踢的那两脚有重大关系。
光头男走得失魂落魄,看热闹的人散得意兴阑珊。斯环这才想起有事要办,赶紧趁护士安抚患者的当口偷偷拿回了手机。
终于可以逃离医院了。斯环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下就猫着腰跑下了楼。只是病号服暂时没衣服替换,希望别被人抓回去才好。
一路避开护士和保安,斯环花了好些工夫才溜出住院部。正当她稍微松口气时,却听到背后有人喊她“环丫头”。
“姜老师?”
“是我。”姜老师点点头,脸上好像带着点微笑,“没想到啊环丫头,咱们在这里还有一面之缘。”
“是啊,那个……姜老师,您刚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了解到姜老师的经历后,斯环对他产生了十分复杂的情绪,这里面有感激、有怜悯,还稍微有几分鄙视。不过姜老师终究是帮她更多,因此当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化作一句感谢脱口而出。
“姜老师,谢谢你!”
姜老师摇摇头说:“傻丫头哇,谢什么?该是我谢你啊!那房子我前些日子有去看过,你房门没锁,我见里面干净整洁,就像我妻子她还在人世一样。唉……”
这声叹息悠长悲凉,几乎耗尽肺中元气,姜老师一阵咳嗽,咳得快直不起腰来。斯环手足无措地扶住他,却又听他仰起头望着太阳的方向轻声感慨道:“人这辈子啊,就如这一日星辰变换,日头初升便是出生,看尽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缓缓归矣。”
“姜老师?”斯环心里透着些许不安。
“呵,环丫头啊,人老了就这样,伤春悲秋的,别见怪啊!其实,刚才那个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爱人在日记里写的。那天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她写完立刻兴冲冲拿给我看,我却笑话她,说她矫情,她就冲我笑笑也不回应什么。我教了好些年汉语言文学,写出来不少东西都自以为比她的好。可等我活到现在这份心境,再细细嚼着,其实我写的没一个赶上她这句好,没一个能说出我现在想说的。可惜我上了岁数,脑子不灵,背得与原文不符,少几分诗意了。”说完,姜老师慢慢背过身去,拖着细瘦长影在阳光下缓缓归矣。
关于姜老师和光头男的这些事,斯环没力气给柳络全部讲清楚。柳络只知道,那间小院斯环仍可以安心住上几年。
好不容易逃出医院,斯环穿着显眼的病号服闷着头大步流星往家里赶,时不时还要心虚地回头张望,然后加速小跑两步,全然不顾路人的眼光和胸口的阵痛,像是要办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她确实挺急的。妈妈曾以帮她拿取东西的名义问出了她的住址,如果妈妈发现她跑了,一定会打车去家门口堵她。但她又必须得回家,否则不仅衣服没法换,还要被那只名叫熊样的白色小狗牵挂住她的心。
上次妈妈帮她回家取东西,却只字不提小狗的事情。斯环怀疑小狗丢了,刚到家门口就“熊样”“熊样”地召唤个不停,从院外喊到屋里,再从屋里喊到院外。呼唤声越来越急,最后喊来了住在斜对门的吴奶奶。吴奶奶抚摸着斯环乱蓬蓬的头发,心疼地问她为什么好久没回家,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斯环哇地一声哭出来,说自己病了好几天,还把刚收养的小狗弄丢了。
吴奶奶问:“你丢的是不是一只小不点的小白狗,它眼睛还有点瞎?”
“对对对!”斯环一个劲地点头,没扎好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勉强遮住憔悴的脸。
“哎呀!那小狗实在命不好啊。那天早上我在巷子里捡着它,看它都不怎么会动了,小粉舌头就那么可怜巴巴地往外伸,喂点稀饭它也全都给咳出来,咳完就再没动静了。”吴奶奶难过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是说,熊样它……”若非此刻听斯环提起,柳络都快忘记熊样的存在——毕竟他与那只小小狗并无太多交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连五分钟都不到,仅有的印象也停留在它酷似玩具小熊的长相上。可不知为何,熊样那小小的身躯忽然莫名奔跑在柳络的脑海里。天那么黑,眼睛又看不清路,它却跑得那样急,再也不想被人孤零零地抛下。就算一头撞翻在台阶上,它也只是晃晃脑袋爬起来,向着那给予它爱抚与食物的温暖味道蹒跚追去。可是呀,熊样伤得太重了,它实在追不动了,那味道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悄无声息、遥不可及。于是它孤身躺倒在暗巷中,受过伤的眼睛闪烁微光,把刚刚照耀它整个世界的小小幸福散发到天空去,也许能化作流星,送还一个小小愿望给曾经温暖过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