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住处挺远,柳络跟刘叔聊了好久,俩人也还没走到地方。
“刘叔,我爸他还买彩票吗?”
“笑话,他哪来钱?”
话虽如此,以前家里缺钱的时候父亲也没少买。父亲从来烟酒不沾,唯独对彩票成瘾。他本来也不喜欢彩票,只是唯一一次重病住院期间被某位“病友”蛊惑。待父亲出院回家,愣是决心继承病友遗志,带回好大一张挂墙格子纸。与纸张配套的,还有一大把分别刻着0-9数字的细长印章,说是可以用于分析彩票中奖号码的规律。柳络不懂这套东西的运行原理,只知道每当彩票的大奖数字出炉,父亲总要在表格的特定位置印上长串数字,然后放下所有事情,专心致志面壁半天。若心内偶有所得,他便会兴冲冲跑去街边彩票站,跟一众“票友”分享心路历程,再自信满满买下“必中”号码。有时他单日之内领悟数次,更要买下好几组不同的号码,然后茶不思饭不想,只等开奖。若有幸中个五块十块,他一定会跟票友们胡吹瞎侃一阵,刷刷自己稀薄的存在感;若接连数次不中,他就责怪天气或心情,再不然骂柳络扰乱他思路——尽管柳络只是吃饭喝水时路过他的房门。
“判若两人啊!”想起住院之前那个踏实勤劳的父亲,柳络不由得仰头哀叹。
“小络,到了。”
行至小巷尽头,一排破破烂烂的二层小楼挡在眼前,无数鸽子“叽叽咕咕”,齐刷刷站在房檐边。楼下几根竹竿胡乱插在地上,与头顶几根交织如破网似的晾衣绳形成绝配,共同撑起好多件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的潮湿旧衣裳,远远看去活像打给幽黑门洞的大号补丁,而且是手艺贼差的那种。
楼梯窄陡,转上二楼先闻到一股子发霉的鸟粪味,大片恶臭水渍沿顶棚漏下,泡烂整片墙皮,霉烂墙体暴露在外,像刚被一排醉鬼吐了满墙。
柳络恶心想吐,又不好意思给这地方“添砖加瓦”,只好捂住嘴硬挺着。刘叔走在前头,径直推开一扇没锁的木门,告诉柳络地方到了。
柳络嵌在门框中央,确信父亲肯定没搞彩票——小小房间转眼看尽,一张沾满潮气的小床几乎将空隙填满,墙上无窗,所有挂点都挤满衣服,根本没有任何宣纸表格的容身之地。他走进门,脚下空间仅容一人站立,多迈一步便要踢到生锈鞋架,床底下还塞着两只大行李箱,有蟑螂在昏暗灯光下四处乱爬。若非亲眼所见,柳络绝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住处!
“厨房和卫生间在一楼,好几家公用的,没地方洗澡,晚上楼道没灯。”刘叔的补充更像是自言自语,而柳络听来如同被一把玻璃渣滓灌进咽喉,疼得说不出话。心说这哪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鸽子笼啊!鸽子笼都比这强!
“鸽子笼在天花板上。”刘叔指指头顶,像是看穿了柳络心思,“小络,刘叔尽力了。你爸情况你也知道,身边不敢离人,只能住在我家附近方便照看。这是我能给老柳找得最好的地方了,别的地儿要么太贵,要么没法住,刘叔家里也没比这大多少,住不开。”
柳络刚想说点什么,忽然门外阴风吹来,潮湿腥臭,他实在憋不住,飞身逃出小楼对着地面一阵干呕。就这,消防检查都怕通不过,刘叔还说是能找到最好的地方,那更差的啥样?臭水沟旁的桥洞子吗?
“咕咕咕咕!”鸽子们羽翼相接连成一片,恍若乌云蔽日遮天,洒下鸟粪如雨点一般,甚至淋在晾晒的衣服上。
“没法住!”柳络弯着腰拼命摆着手说,“刘叔,真住不了,快要吐了!”
“唉,我早知道你住不了的。”他现在这样与刘叔预料的差不太多,“老柳刚来那会儿也说住不了,可是他要供你念书啊!挣钱难,攒钱更难,你想想他这几个月是咋过的!”
柳络本就难受,听见这话更是浑身柠劲。他知道父亲过得艰难,可这又能怪谁呢?怪当年的那场大病吗?还是父亲口中“抛弃”他们父子的母亲?刘叔越是刻意展示父亲的艰难,柳络就越觉得父亲是咎由自取。
刘叔看不出柳络的心思,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帮好兄弟一把。同时他也知道柳络非常缺钱,便帮忙找到一家便宜的小招待所,住一晚四十块,老板是他熟人,不用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