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提示嘀嗒响起,柳络垫付的费用被还回卡上,他再三核对,确认对方多转了两千。
“谢谢你救了我女儿,这点零钱算你的辛苦费,也不多,收着吧。”斯环妈妈的语气真叫个轻描淡写,愣把两千块钱说得跟俩钢镚似的,将柳络退款的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
“那……那谢谢阿姨了!”谈话间,他用大白馒头遮掩手机屏幕,悄么声地给父亲转去两万。
“圈圈很累,我刚才听她说梦话,句句都提到你。”
第一次听到“圈圈”这个名字,柳络立刻知道这是斯环的小名。
“哦!圈圈,环环,都挺圆的哈!”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柳络嘴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当场令斯环妈妈变了脸色。
“嗯,当年我和她爸都盼着圆满。”她抿着嘴唇眼神复杂,两手在胸前交叉的姿态倒是和斯环一般无二。
柳络自知话没说对,低下脑袋猛啃馒头。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柳络吃光手里所有食物。
“那个……阿姨,您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啊?啊,我是说,我好到医院门口接您!”柳络心虚地看她一眼,不太清醒的脑子努力斟酌着用词。
“打是打了,不过一直关机。”
“没关啊?”柳络从右侧口袋掏出手机,屏幕明明可以按亮。
“是圈圈的手机。”斯环妈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看到短信,又打不通电话,还以为电信诈骗。”
柳络一拍脑门,又打左边口袋掏出斯环手机,果然没电关机。这一晚上实在太多事情,他都没空检查一下。
“既然以为是诈骗,那您又为什么要大老远赶过来呀?呃,我的意思是,您来得蛮快……蛮及时的哈!”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傻了,柳络恨不能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好在斯环妈妈没跟他计较,向柳络要回斯环的手机,并表示她早在昨天下午就已经赶到这边了。
“昨天下午?”
“我本来有事找她,可这孩子始终不接我电话,换了住址也不告诉我一声……如此任性,倒是给你添了麻烦。”
任性?您真就不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柳络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口,但后面讲出来的话,也委实不太中听。他说:“所以,您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一缕不易察觉的怒色在斯环妈妈眼中一闪而逝,她微低着头,语气和善地告诉柳络说,做母亲的当然关心自家闺女,就算真是骗子也要过来看一眼才放心,更何况那短信还是用她闺女的手机号码发来的。
“啊,也是……您也辛苦啦!您吃饭了没?这馒头可香了,要不我再给您买两个去。”
斯环妈妈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出声,不知是笑柳络太傻还是笑他太可爱。
“柳络,你多大了呀?”
“跟斯环同岁!”他眼睛一转又补充道:“生日比她小三天。”
“哦,比她小啊。”斯环妈妈微微皱眉,说斯环那孩子虽然有个弟弟,但她心里其实一直很想有个哥哥照顾她的。
柳络听出她话里有话,想要追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是隐隐记得,斯环上次被逼相亲的时候确实打算让他冒充哥哥来着。可是身为独生子的柳络压根无法理解哥哥和弟弟的分别,心说弟弟不是一样能照顾姐姐吗?
大概是想念儿子了吧,斯环妈妈忽然嘴角抽动,指头反复卷起发丝,心尖痛楚一股脑地涌到脸上,任凭粉黛腮红再厚也遮掩不住,“他们姐弟俩天生命苦,我这个当妈妈的实在亏欠他们太多,尤其是圈圈……要是我早点找到她,她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
相比于斯环口中那个不称职的妈妈,眼前这位简直判若两人,柳络一时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阿姨,您别难过!那个,斯环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现在体质可好了,壮得跟头大鲨鱼似的,一定没问题!”柳络拍着胸脯心虚地朝走廊望了一眼,生怕斯环会突然冲出病房拧掉他的耳朵。
斯环妈妈本来正伤心着,听到如此奇葩的比喻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整理好表情,她又问柳络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海鲜饭馆,说是等斯环醒了要给她弄一碗龙虾粥补补。
“龙虾粥”是这整句话里最轻飘飘的三个字,柳络反而听得真真切切。但他清楚记得,昨天下午斯环曾以对海鲜过敏为由放弃了一顿海鲜烧烤。如果斯环不是开玩笑的话,那斯环的妈妈难道会不清楚自己女儿对海鲜过敏的情况?
“柳络?”
“啊?呃,阿姨,海鲜那东西太贵了,我没怎么关注过。要不烧烤行不行?麻辣烫也不错!”在学校里,柳络很少会去食堂之外的地方吃饭,对他而言,烧烤和麻辣烫已经算是改善伙食的奢侈品了。
“那些破东西能给病人吃吗?”斯环妈妈摇头苦笑,无意中将一小片眼白翻向柳络,看得他浑身难受。
“龙虾更不能给她吃,她过敏!”
这硬邦邦的语气怼得斯环妈妈很不舒服,她拧起眉头盯着柳络的眼睛,好像在警告对方不要多管闲事。但对柳络而言,斯环的事又怎么能算闲事?他挺直身子迎向斯环妈妈的目光,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罢了。”斯环妈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过会儿我自己找地方买饭。”
柳络仍不放心,继续叮嘱她不能给斯环买海鲜。
“好,知道了。”她背过身去,精致背影微微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我女儿的病你不用操心了。等她恢复过来我就送她回家静养,她需要仔细调理。”
柳络连连点头,说恢复期的病人就该多休息,他会在家好好照顾斯环,不用阿姨担心。
斯环妈妈轻笑一声,转身侧对柳络,“我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你家?”柳络刚才喝得迷糊,竟将斯环妈妈所说的“家”误以为是斯环那间花香小院。
“不然呢?况且,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出钱?出力?都不用你。”
“我……我可以帮她……”柳络的舌头瞬间打结,愣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自己能为斯环做些什么。
“孩子,你帮不上她的。我家住别墅,有住家保姆,有私人医生,圈圈的房间你也不方便进去,总不好让你在我家大草坪上搭个帐篷吧?”斯环妈妈重新面朝柳络,踩着昂贵的高跟鞋由下而上将腰板挺直、眼目抬高,笑盈盈地俯视这垂头丧气的大男孩儿。
“她的病需要好多钱治,就算出院了也要买营养品维持,那些东西都不便宜。你……看着挺累的,回去休息吧,医院这边有我就够了。”
“我……”
“等圈圈出院我会立刻带她回家。你应该还是学生吧!那就安心读书,不必再惦记她。”斯环妈妈打断柳络的话,语气轻柔,视线温和,不可违抗。
多说无益,高跟鞋的混响声在医院走廊里渐行渐远,“哒”“哒”“哒”……好像不断开火的手枪,打得柳络瘫软在地。
初中三年级,老师说“负不起责任的恋爱,只能亵渎了爱情的神圣”。而如今的柳络已经读到大学三年级,却依然是个无力对爱情负起责任的孩子。他路过病房,房门紧闭,一扇木门隔开两个世界。
医院大门人来人往,热闹得堪比农贸市场,只是芸芸众生面色皆苦,柳络也未能免俗。他接起家乡打来的电话,说是他转来的钱那边都收到了,还让他抽空回去看看他父亲。
“刘叔,我这两天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