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两道坎
中午时分，阳光正好。桌上手机唱着歌，“哒啦哒啦”把柳络吵下了床。
“络络，你人呢？我在图书馆等你半天了！”
斯环的讨伐声宛如魔音贯耳，带着楼梯间特有的混响震得柳络脑袋发蒙。他揉开睡眼，支吾着说今天下午有课，没打算去图书馆。
“下午有课，跟你上午不来有什么关系？论文写完了？”
“没……”不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关心论文啊？柳络就想不通了，图书管理员很闲吗？不用干活吗？
“什么没？没关系还是没写完？”斯环不依不饶，搞不清她生得哪门子气。
柳络困得半死，脑子像是被卡住的齿轮，完全转不过来，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请我吃午饭！”
“为啥？哪跟哪呀这都是？”柳络瞳孔一震，眼角顿时抹出好些眼屎。请人吃饭这种事他可是一次都没干过，连小晖那么缺钱的人都比他大方。
电话那头，斯环把牙根咬得咯咯响，敲墙声更是清晰可闻，“帅哥，我们走！”
帅哥？什么帅哥？两个字瞬间提神醒脑，不及柳络发问，斯环已经挂了电话。
不好，难道她跟别的男生吃饭去了？柳络急忙拨回电话，却被斯环拒接，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哎呀！”柳络猛拍脑门，差点被自己蠢哭。室友们一个不在，他连帮忙出主意的人都找不到，急得坐立难安。
“斯环，斯环……”柳络飞快洗漱穿衣，洗手池、衣柜两头跑，嘴里头像复读机似的把斯环的名字念叨个没完，脑子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找到斯环，然后请她吃饭。
“既然是请吃饭，总不至于去食堂吧？”思来想去，斯环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大概就是小北门了！学校北门又窄又破，通向一片杂乱的“城中村”。穷街陋巷间，各色小吃应有尽有，价格便宜，味道也好，是吃腻食堂的学生们最常去的地方，上次斯环请他吃的那家麻辣烫也在那里。
小北门倒是不远，但城中村范围很大，柳络急匆匆地穿过每条巷子，犀利目光如搜索猎物的鹰犬，麻辣烫、烧烤摊、火锅店……每一扇可以看透的门窗都被他眼神扫荡。几位大爷见他面色不善，还偷偷跟着他过了好几个巷口，直到柳络一无所获返回校门，大爷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抱怨说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怪，遛弯还跑得这么快。
搜寻无果，柳络急得满头汗，坐在树荫长凳上捡张纸壳给自己扇风。
“我为什么要找她啊？”汗水渐消，柳络却愈发茫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寻找斯环的理由。
“嗯，还是要找的，要问她关于奕霖的事……”柳络给自己编了个借口，合理且重要，但不紧急，更不是主因。按道理说，想跟谁吃饭那是斯环的自由，与柳络无关。可是柳络偏偏不愿意！一想到有别的男生请她吃饭，柳络心里头就急得要着火，喉咙里还泛着醋味，酸得要命。
“我一定是喜欢上她了……”柳络两眼一闭，不想继续骗自己了。昨晚他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必须面对，自欺欺人根本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损人害己。
“可是，不行啊……”他望向头顶青枝，点点光斑照在脸上，像花脸的小丑。
喜欢姑娘这事，柳络也不是头一遭了。然而，他心里现在有两道坎死活也跨过不去。第一道坎，也是困扰他最长时间的坎，便是当年初中语文老师那句“负不起责任的恋爱，只能亵渎了爱情的神圣”。和初中时相比，现在的柳络虽已成长许多，但说到底也还是个学生，自己不挣钱，家里又不富裕，凭什么许给别人未来呢？
“唉……”
惆怅之际，手机响了。柳络以为是斯环电话，看都不看抬手秒接。
“儿子，吃饭了吗？”
“妈？是你啊！”柳络没反应过来，随口一句话把母亲气得够呛，还以为自己多遭儿子嫌弃呢！
“没没没！真没有！”柳络惊慌辩解，“哪有嫌弃啊？我……我只是没想到是您。”
“您？”母亲叹了口气，“太久没见，都生分了。”
柳络哭笑不得，心说的确是太久没见，自己早就养成见到长辈就喊“您”的习惯，只是母亲不知道而已。
“妈，您咋样啦？那边的事都办好了？”
“好了。”母亲的语气毫无波澜，有些发愣。
柳络挠挠头，碰巧从头发里抓出一片落叶，放在指尖搓得稀碎。
“这边都安顿好了。”母亲说，“就是想你了，打电话问问，昨天有事，也没说上多少话。先这样吧，再见！”
“别别别！”柳络侧过身子，躲开路人的目光，“老妈，那个，您最近咋样？我是说，生活、工作什么的，都顺利吧！”
“还行。”母亲的声音略微缓和，“这些年我自己经营一家小店，前年刚把债还完，去年又给你姥姥治病，手头也不宽裕……你一会儿把银行卡号发来，我先给你打两千，等过段时间攒下钱了，我多给你……”
“不用了。”柳络说。
沉默时，起风了，树叶沙沙响，手边纸壳翻着跟头，不偏不倚栽进垃圾箱里。柳络回忆起母亲当年的模样，瘦弱身子单薄得像那张旧纸壳，微风吹来都要晃上一晃。独自开店这事她说得轻巧，但借了多少钱、受了多少罪，内中辛苦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妈，我这边生活费都够，有时候也打打零工，不缺钱，你留着钱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知道了儿子。”母亲欣慰地说道，“银行卡号还是发一下，有需要的时候就跟妈说。”
“嗯，好，谢谢您！”
“儿子……”
“哎！”低沉语调里，柳络似乎听出母亲皱起了眉。
“别总说‘谢谢’，也别说‘您’，太生分了！在妈跟前别这样！妈知道你懂礼貌。”
礼貌这东西，是用来在人与人之间保持合理距离的工具。而母亲应是柳络最亲近的人，过于礼貌反倒疏远了。
“遵命，母上大人！”柳络开怀一笑，感觉有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轻松和畅快在心里发散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