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警察?干什么呀?”柳络听得莫名其妙,转头时却挑眉惊呼:“哎,小孩!”
“啊?什么小孩?”
奕霖满头问号,殊不知等待检票的几个孩子正是刚才捡走花束的小孩,其中一束花里还隐约漏出门票一角!
来不及解释了,柳络猛蹿一步,劈手抢夺花束。不料那小孩子手劲相当可以,柳络竟没能一把夺下。
“你干吗!”小孩惊叫,儿童特有的尖锐高音刺得众人耳膜生疼,纷纷侧目。
“我们的花,给我!”奕霖登时反应过来,赶在柳络心虚撒手的当口,接力一样继续争抢。
“滚!”孩子家长怒不可遏,狠狠攥住奕霖手腕。奕霖疼得脑门冒汗,却咬着牙死不松手。检票口被几人牢牢堵住,顿时骂声四起,一片慌乱。
“小络,帮忙啊!抢票!”
柳络心知众怒难犯,犹豫着不敢上前。眼看奕霖要被暴怒的家长拉开,他反而劝奕霖快点罢手。
“你不说挺我吗?”奕霖铁青着脸,像拔河一样倾斜着上身,一句“骗子”从他牙缝里冒出尖来,扎得柳络心头一颤。
“住手!”警察叔叔及时赶来,将联手“拔河”的柳络和奕霖双双拖出人群。
调查问话,然后联系不到家长,最终遣送回家……这一串操作相当顺利,一气呵成。
警车上,柳络问奕霖到底有什么计划,为什么要找警察。奕霖却说计划乱了,警察叔叔来早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奕霖贴到柳络耳边,悄没声地告诉柳络说,他们的钱不够买返程车票,所以他本打算听完演唱会再找警察叔叔帮忙。
“你管这叫帮忙?”柳络人都麻了!幸亏俩人家长全都联系不上,幸亏警察叔叔们愿意送他俩回家,不然他们爸妈肯定要被喊到派出所领人!真要那样,他俩就算不被打死,也要落个终身残疾吧……
“放心,如果叔叔阿姨真要收拾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奕霖拍着胸脯大言不惭。
“呵呵,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可是比我先到家!”柳络赠送奕霖白眼一枚,奕霖轻松接过并且笑纳。
“我不担心。”奕霖说,“我爸妈没空搭理我的。”
“巧了,我也是。”说这话时,柳络装作满脸不屑,心里却疼得快要流出血来。好长时间了,爸妈都把他当透明人,要么见不到,要么见到了也像见不到。他们都忙,忙养家,忙彩票,忙吵架,天天筋疲力尽。早晚饭菜不温不凉,甚至餐桌上偶尔只有几枚钢镚,寒光闪闪,大概够换几个馒头。
“天凉了,该换厚衣服了。”落叶打在车窗上,柳络不冷,仍然打了个寒战,心想着厚衣服好像都在衣柜最上层,衣柜却在爸妈房间里,那房间好似修罗场,吵架和冷眼样样不缺,一进一出都要虐打人心,他实在不想进去。要不然,给老妈留张字条吧,说要加衣服……
“小络,想什么呢?”奕霖笑嘻嘻地拍了下柳络的肩膀,一点都不担心回家挨揍。
“说话呀,看我干啥?”
“没想啥。小甜的事,你不难受吗?”柳络十分难过,更看不得奕霖这么高兴,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奕霖一愣,两手托住后脑勺,后背缓缓靠在车座上,“其实我早猜到了,只是不愿意去想。”
柳络不语,默默观望警车前排,一位警察叔叔始终认真开车,另一位警察叔叔始终拨着电话。后排两人如同空气,没有丝毫存在感。
“骗骗自己总是很容易的,对吧,小络?”
“嗯,对。”
柳络手压在日记本上,关掉台灯,被窝里面漆黑一片。奕霖,环环,这两个名字恐怕都属于同一个人吧。柳络不想再骗自己了,可是不骗自己,就意味着必须面对现实,倘若现实真是血淋淋的,他又当如何面对?
“还是骗自己吧,像那时候一样。”
在柳络记忆中的“那时候”,父母天天吵架,次次都喊离婚。他时常会想,要是自己足够听话,爸妈是不是就能为了孩子而延续溃烂的婚姻?要是自己什么要求也不提,只啃馒头,不添衣服,他们是不是会觉得孩子省事,不那么心烦?他这么想,其实没有什么事实依据,只是单纯害怕,怕自己的家被硬生生掰成两半。
柳络只求家能完整,哪怕这个家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可惜,只是奢望。
演唱会当天,警察叔叔之所以联系不上柳络的父母,是因为父亲买彩票花光了钱,没钱充话费。他回家找母亲要钱时,母亲像在冰天雪地里守着快要燃尽的薪火一般,拼命守住家里仅剩的几十块钱。
母亲的手机在包里吵闹,可她没空去接。警察叔叔在警车上给她打了一路电话,直到聒噪铃声耗尽手机电量,也耗尽了她所有耐心。
当柳络在警察叔叔的护送下敲开家门时,刚好遇上正要逃出家门的母亲和后面追来的父亲。逃课、闹事,柳络的“滔天罪行”气得父母两眼发昏。时隔甚久,他们终于重拾往日默契,也不管警察如何劝说,人手一根拖把相互扶持着朝柳络敲来!
警察叔叔急忙挡在柳络身前,柳络却在警察叔叔背后开怀大笑,笑得所有人莫名其妙。他太开心了,在笑声里弯了腰。他笑着说:“爸,妈,你们竟然管我了!”
真好,他以为爸妈不会在乎的,哪怕他逃课和闹事。这一刻,他以为自己让父母重归于好,是个挽救了家庭关系的大英雄。
然而,母亲只是缩在门后偷偷抹泪,并把刚才誓死护卫的几十元钱扔给父亲,告诉他这是柳络明天要交的书本费,还有今天的买菜钱。皱巴巴的钱在父亲颤抖的大手里团成废纸一样,凌空划出弧线,拖着责骂声狠狠砸中柳络脸颊。
痛苦之上,叠加绝望。柳络这才反应过来,父母方才乍现的默契,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凉风裹着树叶,把柳络推进家门。他捂着胳膊,发抖时满身都是鸡皮疙瘩。母亲回房去了,父亲侧头绕开柳络,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向警察叔叔弯腰致歉。
“砰”的一声,家门关闭,柳络立在阴影里无所适从,却看到母亲抱着一摞厚衣服出来,冷着脸搁在客厅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