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斯环第一件事就是给介绍相亲的邻居打了个电话，道歉说自己临时加班去不成了。柳络在一旁偷偷高兴，却又想不清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嘴上还嘲讽斯环撒谎不脸红。
斯环往沙发上一坐，灯下茶几的平直投影马上融入一段披肩长发的线条。
“络络，我一点也不渴，真的。”
柳络赶紧放下包，去餐桌旁的饮水机接满一杯热水。回身时，斯环已经把他包里那本金色日记捧在了手里。
“哎，你……”
“背一天了，也不嫌累啊！”说话时，日记本芯在斯环手中弯成拱桥形状。当纤白指尖微微错开，泛黄纸张便翻起微风，无数回忆如老旧默片，一帧一帧闪过眼前。
“斯环……”
回忆尽头，一枚枫叶随泪水飘落。地板上的影子波动几下，映出的树叶轮廓逐渐清晰。
“谢谢你，保存的这么好。”日记重新收起枫叶，紧紧贴在斯环胸口。
柳络捏着杯子站在桌前，张张嘴，把好多想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络络，不烫吗？”斯环抬眸一笑，从茶几的夹层里捧出另一本金色日记，与胸前那本并排放在桌面上。
两本日记一模一样，连新旧程度都相同，如同一对分别多年的双胞胎，刚刚重逢在柳络面前。
莫非……柳络心念一动，化身探索沉船的潜水员，在脑海的每一片水域中找寻关于奕霖的信息，眼睛、鼻子、嘴……残存的印象缓慢凑出一张模糊面孔，套在斯环脸上却又不是特别的一致。
“络络，络络！”斯环的小手在柳络眼前晃悠几圈，愣是没啥反应。
“吃饭啦！”
“啊？”斯环冷不丁一喊，吓得柳络差点扔了杯子。
“络络，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
“你说。”柳络刚回过神来，放下水杯吹了吹烫热的指尖。
“络络！你好敷衍！”斯环立刻非常生气。
“没……我……那个，你太漂亮了，我看傻了。”柳络一本正经敷衍人的模样，气得斯环捂嘴想笑。
“我有个弟弟。”斯环说。
弟弟？柳络眼皮一颤，方才奕霖那张模糊的脸，竟在他面前骤然清晰！不像，奕霖和斯环长得确实不像，但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相似。短短几秒，柳络却将两人的长相比对了无数次，发现不像的是五官，相似的是脸型。
“他叫什么名字？”等待答案时，柳络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万一听到了奕霖的名字，两人便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环环，他的乳名。”
“哦。”柳络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话说，姐姐叫斯环，弟弟叫环环……斯环她爸妈是喜欢跳呼啦圈吗？怎么起个名还转来转去的，有没有创意啊？不过，创意不创意的倒也不打紧，只要她弟弟不是奕霖，柳络就算放心了。
“他这名字倒是跟你很像啊！不愧是姐弟俩，嘿嘿！”
“你……没看我的日记？”斯环眉毛一挑，眼睛和嘴角都惊讶得不行。
柳络点点头，说不仅没看过她的，连奕霖那半本都没看过。
“难怪……但是为什么？”
“我和奕霖说好了，相互间的秘密要等重逢的时候再看。至于你的……我就没打算看。”
“重逢……”斯环垂下眉眼，双手交叠覆于胸前，唇齿微动，似祈愿一般低声呢喃。
“斯环，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在祷告吗？”柳络掰着指头数了数，她这样子应该是第四次见了吧，好像中午骑车时见过一次，被她“捡”回家那晚也见过一次，哦不，是两次。
“不是。”斯环说，“我在和弟弟说话。”
“跟谁？”柳络环顾一圈，除了坐着的斯环和站着的自己，也没见着哪有人啊？
“他在这。”斯环轻拍胸脯，蜷腿而坐。
“哪？你心里吗？”柳络以为斯环在开玩笑，可她泪汪汪的眼睛怎么也不像能笑出来的样子。
“在我胸膛里。”
“什么？”
“这里跳着的，是他的心。”
柳络没有听错，此刻正跳动在斯环胸膛里的心脏，曾经属于她最疼爱的弟弟——环环。
斯环说，他们俩是亲姐弟，龙凤胎。与这世上的所有的“心肝宝贝”们一样，初来人间的姐弟俩给父母亲人带来了满满的喜悦和幸福。然而造化弄人，顺产的母亲还没从病床上恢复，姐弟俩就分别被诊断出了“先心病”和“先天性肝纤维化”。按医生的说法，姐姐的心脏状况很差，随时可能夭折；而弟弟的肝功能暂时正常，大概率能活到成年。
“夭折……成年……”柳络木讷的语调，一如当年那位初闻噩耗的母亲。
医生说，要救这两个孩子的命，最好的治疗手段是器官移植，但这种疗法价格昂贵，而且需要等候匹配的器官。可是这个新组建的家庭并不富裕，根本不能承受移植手术的开销，只能先托医生检测配型，之后再慢慢想办法筹钱治疗。
在等待配型期间，弟弟的情况始终平稳，姐姐的病情则多次恶化。她那小小的身体总要被放在接满各种仪器的透明箱子中，父母心疼的眼泪，流得比新生的孩子们都多。
柳络想，如果可以的话，做父母的一定愿意把孩子的病换给自己吧。
大概一星期后，医生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两个孩子需要移植的器官都能找到配型；坏消息是，他俩匹配的器官刚好就是对方的心肝……看着正在吃奶的儿子和装在透明箱子里的女儿，父母二人瞬间就崩溃了。
“父亲说，要是姐姐放弃治疗，就可以……”
“你父母呢？”柳络打断了斯环的话，“凭什么你父母的肝不移植给弟弟？我知道肝移植可以活体做，不需要等你……你的肝！”
“络络，你安静听我说完。”
母亲的肝脏配型失败，无法移植给弟弟。而父亲的肝脏虽然配型成功，却被查出有病毒性肝炎，一样不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