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啦?”两秒钟后,厨房门应声而开。
柳络堵在门口,却见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活鱼正躺在厨房地板上奋力打挺,水珠沾得到处都是,腥得要命。可怜斯环被吓得小脸煞白,她腰贴橱柜,一手扶着锅,一手拎着菜板子,围裙上还蹭着几片鱼鳞。
这鱼挣扎的样子,与它咬钩出水时如出一辙。柳络被它拼命求生的劲头感染,两只怔怔的大眼睛仿佛死盯着曾经为“回家”而努力挣扎的自己。
“愣着干吗?抓鱼啊!”斯环边喊边跺脚,一双拖鞋上下翻飞,展现出极高的踢踏舞天分。
柳络还从没见她这么狼狈过,莫名笑意涌上心头,想笑又怕被拧耳朵,只好硬憋着笑弯腰抓鱼。那鱼不仅个头大、力气大,身上还黏糊糊、滑溜溜的,柳络是平生第一回抓鱼,按也按不住,抓也抓不牢,始终无从下手。斯环又偏要在旁边拎着菜板子瞎指挥,费了半天劲,那鱼从橱柜边蹦到墙根下,又从墙根下滑到墙角里,强壮鱼尾尽情地扑腾,把垃圾桶都给抽了个跟头,里面的厨余垃圾晃晃悠悠洒一地,恶心死人。柳络硬着头皮连追带撵,终于在垃圾桶前擒住鱼的头尾,趁鱼挣脱之前把它扔进水槽。
“杀了它!”眼见自己的宝贝厨房一片狼藉,斯环咬牙切齿地递上菜刀。
那菜刀银光闪闪、寒气逼人,刃口磨得锃亮。可柳络从来没下过厨房,更没杀过鱼,两眼盯着菜刀,一时间竟不知接是不接。
“哎呀,真磨叽!”斯环怒翻白眼,手握菜刀对准鱼头就要砍下去。
“别!拍晕了再杀!”柳络以前看过鱼贩杀鱼,刀拍鱼头的动作让他印象深刻。
“光动嘴呀?你行你上!”
“哦……”柳络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接过菜刀,一只手按住水槽里的鱼,刀背对准鱼头,咬着牙用力一砸,竟把鱼头给砸瘪了!眼看这可怜的鱼儿终于安静,斯环又急忙把柳络赶出了她的宝贝厨房。
“我是第一次煮鱼!”斯环隔着门说。
“嗯,看出来了。”
“我……我比较擅长做牛肉面和小炒。”
柳络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前,看到那张像苹果一样红透了的侧脸,心里边莫名升起一股怜惜之感。
“斯环。”
“嗯?”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厨房里,正在刮鱼鳞的菜刀突然静止,刀身贴上大片鱼鳞,如同披挂一层密集的鳞甲。“六年前,火车上,是你拿走了我的日记。”
斯环别过脸不说话,手中那把披甲菜刀轻轻甩去满身鳞片,给刀下的鱼儿翻个面,继续去鳞。
“是你吧。”柳络单手按在玻璃门上,静静地看着斯环。
“你带来了吧。”斯环说,“我的日记。”
“嗯。”
斯环转过身,隔着玻璃与柳络对视。从那双好看的杏仁眼睛里,柳络读出了很复杂的情绪,有点哀伤,有点怀念,还有一点……怎么说呢?反正不是被揭开秘密时的惊慌。
“我的日记……络络,你一直背在包里的吧。”
“对,我……”
“哎呀,您这要丢车了呀!”肉哥忽然观棋呐喊,震动小院内外。
“小毛孩子乱说什么?观棋不语知道吗!”在愤怒的呵斥声中,柳络听到两枚棋子“噼啪”一碰,应是吃车的一方怕对手反悔,匆忙行棋。
“哎呀老大爷,不好意思啊,我这激动了,激动了,嘿嘿!”肉哥话没说完,却见刚刚损失大车的一方从容进车砍士,配合身后老将单车落下“铁门栓”,绝杀无解。
肉哥惊呼牛逼,却又被输棋的老大爷数落一顿,说要不是因为他胡乱讲话,自己决不会漏算如此明显的杀棋,更不会被“臭棋篓子”一招反杀。
“老徐头,你骂谁臭棋篓子呢?我上学那会儿可是全校象棋亚军,听不得你这话!”
“哎呀妈呀,还上学……你上学那会儿都几十年前了?天天提这当年勇有意思?你怎么不说上幼儿园呢?”
“幼儿园咋啦?你幼儿园拿象棋亚军了?”
“屁!老子迎风尿尿拿亚军,全幼儿园尿得第二远!不服?”
两位大爷吵得面红耳赤,肉哥赶紧趁机开溜。岂料刚跑两步,却被徐大爷叫住。
“小伙子你莫走!老王头,这局不能算!”
“嘿,凭什么不算?”
“这孩子乱说话,打乱我战术,不算!”
“嘿,老王头,耍赖是不?我送你车你就吃,自己入了局还怨别人了?再说了,就算你刚才不砍车,我也要追着你兑车!你马退回去,照样输!”
“你!不玩了不玩了,回家吃饭!”回身时王大爷又狠狠瞪了肉哥一眼,“小毛孩子,净捣乱!”
肉哥自知理亏,只好点头赔笑,目送王大爷进了门,他才悻悻地转过身来,恰好看见出门接他的柳络。
“肉哥,小晖呢?”柳络笑眯眯地接过烧鸡和猪蹄,一缕肉香渗出袋子,混在花香之间自是美妙无比。
“我让他买零食饮料去,马上到。”肉哥走进小院使劲吸了吸鼻子,火红花瓣仿佛开在他陶醉的脸上,跟喝多了假酒似的。
“小络,你说今天攒局的姑娘叫啥来着?斯环?”
“对。”
“哦。”肉哥凑到柳络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啥情况,弟媳妇?”
柳络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人家没结婚……吧。”
“‘吧’?小络,你开玩笑吧!”肉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家姑娘都邀请他们来家聚餐了,柳络居然连人家结没结婚都不知道!来时的路上,肉哥和小晖俩人叽叽咕咕地研究了一路,还以为柳络是忘记桃子胜利脱单了呢,谁承想竟是这么个情况!
“那啥,呃,说来话长,咱先进屋!”
“好吧。”肉哥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从桃……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呢。”
听到“桃”字的瞬间,柳络愣了一下。他知道肉哥说的是哪件事,但他的心头却再没有涌出那种难言的痛楚,只是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先是难过,再是遗憾,最后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应该走出来了……吧。”
“吧?”肉哥不太相信,因为柳络缺乏自信。
“嗯……”柳络随口应和一句,心里却悄悄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