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环的住处,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老巷子里。
巷子口外,一根电线杆站得笔直,五颜六色的小广告之间露出一点水泥的青灰底色,有开锁的,有办证的,还有治疗不孕不育的。
“倒是业务齐全啊。”感慨时,柳络翘起脚尖、皱着眉头,伸手扯烂一张“兼职介绍”的贴纸,攒成一团丢向垃圾箱。纸团随风堕入黑暗,柳络的满腔愤恨也消散无踪。
斯环笑笑不说话,与柳络并肩踏上青石板路。巷子里香风阵阵,两只彩蝶上下翩飞,引着两人停在一间小院门口。院内芳花压上墙头,斯环将大袋食材往柳络怀里一塞,素手轻推,老旧而厚重的木门“吱呀”作响。
“这是……你家?”上次来这,柳络迷迷糊糊啥都没看见,出去时又赶上天黑,竟不知斯环家的院子里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高高低低层次分明,红黄蓝紫艳丽缤纷,俨然是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圃。微风骤起,满园花香与蝶同来,领着柳络回到幼年时光。
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小院子吧。肥沃泥土似画纸晕染,条条沟垄有汁墨流香,菜种与肥料会泼进春雨,渗透土壤绽开千点绿痕。蔬果生长,藤蔓青篱,远山碧树,云淡天蓝……姥姥扛着锄头日夜描摹,院中虫鸣声声不歇。要是晚上睡不着觉,柳络就偷偷跑进院子抓虫玩。两只蟋蟀被他塞进罐头瓶,各自缩在一边和平得好像过家家,就算遭到草秆逗弄,它们也只是伸着三根细细的尾巴在玻璃罐里来回蹦跶,偶尔叫唤但绝对不肯动手。柳络郁闷得够呛,以为“斗蟋蟀”之类的说法就和“打针不疼”一个样,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哄小孩的。这个充满怨念的想法在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存了很久,直到他读完人生中第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才知道有三根尾巴的蟋蟀都是母的,不打架,打架的都是只有两根尾巴的公蟋蟀。可惜,长大后的他再也没心思抓蟋蟀了,随着家庭破裂,那个油画般的小院也渐渐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
这要是我家,该多好哇……
柳络抱着个大袋子傻愣在门口,眼里满是羡慕,心里却又酸酸的,很难受。
“呦,环丫头回来啦!”亲切的呼唤声音打身后传来,斜对面贴着“糖藕、饮料”的窗户口里,一位慈祥的白发老太太探出脑袋,笑眯眯地搁下手机。
“哎,吴奶奶,我回来啦!”斯环弯起眉毛,像归家的孙女乖巧地含着指头,背后悄悄提起右腿使劲踹了柳络一脚,让他赶紧打个招呼。
“姥姥!”柳络迟钝地转过头,却错把同样头发花白吴奶奶认成了好久不见的姥姥。
“呦,喊谁呢这是?我可没这么傻的外孙子啊!”看见柳络的一刻,吴奶奶瞬间收起笑容,眯着的眼睛也努力睁大许多,像防贼似的盯着那个乱认亲戚的傻小子。
“这我朋友!”斯环捏着嗓子,声音软绵绵的,暗地里却又踢了柳络一脚。
“男朋友?”吴奶奶下巴一收,嫌弃得不得了,急忙大声召唤左邻右舍,生怕自己宠爱的“小孙女”被这傻小子给偷了去。
“是朋友,不是男朋友!”斯环捂着嘴笑个不停。
柳络脸涨得通红,却也只能由着闻声而来的大爷大妈们把两人围在中间,小小的青石巷子一时间竟堵了个水泄不通。
与扭捏的柳络不同,斯环大大方方地跟大爷大妈们打着招呼。她认识围过来的每一个人,而她认识的这些个老头老太太也全都一口一个“环丫头”地叫着,亲得很!只是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瞄着柳络,并当着他的面,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评头论足,好像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娘家人”在替斯环选夫婿一样。
“眼毛忒长了,像小姑娘似的!不阳刚,不好!”
“嘿嘿,老王头,你是嫉妒人家小伙长得俊吧!”
“呵!老徐头,你摸良心说,我老王年轻那会儿不比他俊?”
“得了吧!瞅你那鞋拔子脸!”
“哈哈哈哈!”花香气里,欢乐的笑声溢满整条巷子。
几句话聊完,众人对柳络外貌的点评很快转变成了街坊间的相互取笑与家长里短,等斯环拖着柳络的胳膊回到院里,门口王大爷和徐大爷已经摇着蒲扇、端着凉茶,支起了象棋摊子,只有几位大娘还坐在鸟雀屋檐下拉家常,话题也渐渐与柳络斯环无关。风过小巷,吹得树叶“沙沙”直响,棋子撞上棋盘,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柳络记起,儿时的家门外好像也经常听见这样的声音——嘈杂、喧闹,又饱含着亲切的烟火气。
路过满院芳华,门帘后的走廊总算有点熟悉的感觉。柳络前脚刚把食材拎到厨房,后脚就被斯环赶去客厅。
“真不要我帮忙?”柳络将背包搁在小小的布艺沙发上,身侧窗纱听风而起,浸透纯白阳光。
“不要!”斯环嫌弃地拉上厨房门,骄傲的声音传出老远:“专属厨房,闲人免进!”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柳络刚好趁机探索斯环家的客厅。
这里与其说是客厅,还不如说是一间大号书房。在双人沙发对面、常规客厅安装电视的位置,嵌着一个几乎占据整面墙体的宽大书架。书架里填满各种书籍,粗略看去大概能有几百上千本,其中多半与文学相关。沙发前的茶几也专为读书设计,高度与书桌一样,靠窗位置还有一张舒服的藤椅,手边桌板很适合读书时饮茶。头顶上简简单单一根灯管,搭配藤椅旁的落地台灯共同组成客厅照明系统,估计晚上看书应该够用。
而在客厅的对侧则是一个不大的餐厅。小小的圆形木桌仅仅搭配四张椅子,便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好热,先洗把脸吧!”空调刚开,柳络满头是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还不等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厨房那边突然发出菜板子落地声、铁锅砸灶台声,以及女孩子特有的那种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