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附近车辆不多,红色轿车专找僻静小路来回乱窜。有的路段甚至窄得只有机动车道,柳络他们不得不在砖头铺的人行道上艰难追逐。
“络络,快点呐!”
柳络已经蹬得很猛了,但斯环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两条腿转得比车链子还快!满载食材的车筐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柳络从没骑过这么快的车,连串的护栏和绿植从身边嗖嗖退去,耳边刮过呼呼的风声,像乘着飞驰的火车,奔向未知的站点。
“别追了!”他不知道这场追逐的意义何在,更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裤腿已被汗水浸透,飞旋的脚踏却一直无阻力地空转,整辆车完全就是斯环一个人在蹬。
“络络!累死啦!”
“左边有车!”
“知道!”斯环不瞎,不用他提醒。
说话间,红色轿车转向绕过绿化带,驶入一段长直车道。车速直线提升,带起的风把树叶都卷飞了,仅凭人力蹬骑的自行车根本追赶不上。何况斯环也不是铁人,随着体力衰减,蹬车速度渐渐变慢,柳络的脚下这才有了点踩实的感觉。
“络络!你蹬啊!”
自行车即将碾过石块,可斯环已无暇顾及。背包颠起,落下时砸得柳络脊梁一震,像撞到了厚实的砖头——他想起,那应该是包里的日记。
“别追了!停!”日记的事,柳络现在就要问个清楚。
“必须追!”斯环突然踩着脚踏站了起来,全力蹬车的身体左右摇摆,愤怒的吼声几近破音,吓了柳络一跳。
“必须!给你!讨个公道!”她仰着脸、喘着气,一句话分成三句喊。
柳络闻言,瞬间呆住。
短短数日,他遭遇了太多让人心力交瘁的事,打工被骗的痛苦早被这些破情消磨得干干净净。即便偶尔想起,他也只觉自己傻得活该,从没动过任何“报仇雪恨”的念头,更想不到会有人愿意替自己出头。
可不知为何,当他听斯环说要替他讨个公道时,这几天积攒下来的委屈和痛苦竟统统化作泪花,从心底涌出眼眶!
“追!”柳络大喝一声,抹掉泪水,学着斯环的样子,抬起屁股站立蹬车,誓与那飞驰的汽车争个快慢!然而两人配合实在太差,骑车的节奏此消彼长,始终无法保持同步,累得半死不说,那红色轿车也是越开越远,尾气扬尘都快把他俩喂饱了。
“红灯!他要停车!”
“追呀!”斯环的双腿疼得像火在烧,脸蛋上汗水拌着泥沙,把通红底色抹得花里胡哨。
直路通向市区干道,车多人多,红色轿车若要直行强闯红灯,势必会撞到其他车辆。趁着右侧无车,红轿车果断压线变道,向右急转。刚转过去,恰有一辆网约车正打着双闪停车接人,红色轿车猛打方向,堪堪擦过网约车的屁股,险些撞上左边直行货车。红轿车被迫减速,柳络他们趁机缩短了差距。
“你怎么停的车?傻X!”光头男到底是不能吃亏,百忙之中还不忘摇下车窗,冲着网约车张嘴就骂。旁边差点被撞的直行货车按喇叭“嘀”他,他也毫不犹豫地“嘀”了回去,扯着嗓子左右开弓,嚎出各种难听的“问候”。
“络络,趁现在!”目标近在咫尺,斯环再度加速,柳络却骑不动了。
“不……不行了!”柳络两腿发颤,上气不接下气,“他在……机动车道,咱们……过不去!”
“追上再说!”此刻,斯环眼里只有那辆加速逃离的红轿车。她咬紧牙关奋力向前,车子却刚好压到一处凹坑,前后车轮连震两下,一筐食材几乎飞起,连扎好的头发都被颠散开了。
“好香啊!”飘逸长发随风起伏,轻轻扫过柳络的脸。深呼吸时,胸肺间沁入浓郁的木质香气,令他如此安心,恍如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那么稀有而珍贵,柳络像着了谜一样,在狂飙的自行车上轻抚斯环的发梢,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着、欢呼着。
“不好!”斯环惊叫出声,“他左转了!”
光头男那家伙完全无视交通规则,每次转向都不打转向灯,行车轨迹令人难以预判。明明左转红灯亮得耀眼,他竟毫不犹豫穿过几辆直行卡车,在此起彼伏且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中消失于密集的车流间。
柳络和斯环最终没能追上那个无耻的骗子,但他落荒而逃的心虚模样却让两人脸对脸笑到体力不支,实在笑没气了,就停下来喘口气接着笑,笑得像两个疯子一样。街边行人纷纷躲远,生怕被他们的傻气传染到自己身上。
“咱在哪啊?”斯环笑到大脑缺氧,竟不认识路了。
“没事,我知道路。”
回程的路线,柳络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后面指示方向,斯环在前头转动握把。骄阳之下,两人都是一样的汗流浃背,一样的疲惫不堪,原本死活无法同步的蹬车频率,也在这段不长的路上达成一致。
这该死的默契,早出现一会儿不好吗?
“斯环。”
“嗯?”
“咱们这样,是不是对心脏不太好哇!”不知是太累还是太激动,柳络的心脏一直“砰砰砰砰”跳个不停,比蹬车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位遛狗大妈慢慢悠悠超车而过,纯白狗子回过头,笑眯眯地吐舌头。
“是不好。”斯环说,“尤其是你,太缺乏锻炼了,拖后腿。”
叫一个女孩子这样谴责,柳络却是无话可说。他的确很少锻炼,要是换作小晖,肯定不会如此狼狈。
但话又说回来,斯环这体质是不是太强了点?双人自行车可不是一般的重,她怎么蹬得那么快?
“我锻炼啊!”斯环撒开车把,腾出手捋了捋头发,小臂上隐约露出一点肌肉线条,“主要是我也没想到,带人骑车能这么累!”
“惭愧,惭愧……”柳络心虚得抬不起头,遥想当年在火车上初遇的时候,斯环还是一个连上铺床梯都爬不动的小弱鸡。一晃好些年过去,曾经帮她拿包的自己反倒成了体力不济的“细狗”。
“络络!”斯环忽然转过脸,黑亮长发飘散风中,挥洒着舒缓的香气。
“哎!”柳络拨动眼前发梢,开心地笑着,放弃了所有关于兴师问罪的想法。
“鱼呢?”
“啊?”
“熟食饮料呢?”
“呃……”
“肉哥小晖呢?”
“我……那啥,你听我解释……”
来不及解释了。车子已经刹停在养老院门口,两手空空的柳络被无情赶到路边。要是借不到袋子要不着鱼,带不齐吃的喊不来人,斯环便要柳络替那对小情侣支付租车的钱,并把当天所有采购食材的费用一并补偿给她。
柳络向来节省,让他平白掏出这么多钱,还不如把他耳朵扯下来呢!可斯环偏偏不扯他耳朵,只说自己要全程监督他,直到他把所有事情一样不落、完美无瑕地办妥为止。
幸好,养老院的保安大哥认出柳络,袋子很容易就到手了,还是两层;姜老师一直在湖边默默钓鱼,只是心不在焉,自方才柳络走后,便再无任何收获;肉哥和小晖刚进食堂,忽然听电话里说中午有美女邀请聚餐,两个人高兴得大呼小叫,主动表示要带熟食饮料和礼品上门,搞得像提亲一样。
可当肉哥表示要喊上老秦时,柳络却果断制止,并支支吾吾地搪塞说老秦有事出去了,不用管他。小晖在旁边嘀咕两句,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全套任务终于做完,柳络立刻找斯环汇报工作。而斯环正捂着心口低语呢喃,好似祈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