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亲好不容易挺到父亲出院,以为日子又有盼头了。可谁知道,父亲竟在“病友”的撺掇下迷上了彩票,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钱都拿去“贡献”给了福利和体育事业。为此,父母之间大吵了一架,母亲还挨了打,哭肿了眼睛。
最终,母亲熬不住了,离婚回了娘家。父亲悲伤怨恨,贱卖家产,带着柳络远走他乡。
这些年来,母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柳络。他很难过,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不能为了他而留在家里——母亲的爱,难道不是超越世间一切的吗?
“小络,干!”
眼看着刘叔又吹掉一瓶,想起伤心往事的柳络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喝光整瓶汽水。
“唉,我那儿子,他不如你呀!”刘叔“咣”的一声搁下酒瓶,捂着脸使劲抹了把鼻涕,“明年高考,可他学习不好哇!打游戏、看小说、谈恋爱……样样不落,没出息!我和他妈都管不了他呀!”
“他怎么这样……”刘叔的话听得柳络牙根痒痒——那孩子明明有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为什么要让关心他的家人如此伤心失望?他凭什么!?
“小络,你知道不?上周,啊,不对,上上周!我让他老师给……给叫学校去了,说我家孩子在学校里抽烟!我家孩子,特么敢抽烟!他老子都快抽不起烟了,他特么敢抽?老子上去就抽了他小兔崽子两耳刮!”
怒吼声中,两行泪水奔流不歇,刘叔使劲戳了两下心窝子,“可抽完他,刘叔心疼啊!”
“刘叔……”柳络低下头,想象着自己那粗心的老爸也能像刘叔这样心疼自己、关爱自己,可过去三年,老爸只顾着赚钱糊口、只顾着自己“疗伤”,留给他的疼爱实在不多。
还不等柳络给刘叔递上纸巾,对面那桌社会小青年却听不下去了。其中一个叼着烟头的彩虹头杀马特一脚踩在饭桌上,抄起空酒瓶子指着刘叔鼻子骂:“你个老逼登不抽烟?你娘炮哇!”
“你什么玩意?”刘叔一掌拍晃桌板,同样抄起啤酒瓶怼脸怒骂:“你特么再说一遍?小屁孩子你特么的抽什么烟!?”
那彩虹头脸色通红,一看也是喝了不少,蓝色的烟气从塌鼻孔和大嘴巴里往外钻,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活像一只无能狂怒的炭烤牛蛙。同桌几人见势不妙,也纷纷围上前来给自家哥们帮帮场子。
对面人多,柳络怕刘叔吃亏,赶紧上前拦住。奈何刘叔酒劲正浓,举着酒瓶子可劲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把对自家儿子的失望统统喷在对方脸上,骂得对方一整个狗血淋头,怒气值爆表!
“老逼登!干死你!”彩虹头振臂高呼,众人一拥而上,几个酒瓶接连砸向刘叔。
柳络打小就是老实孩子,别说打架了,骂人都不敢!一看对面这架势,他当场就给吓蒙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躲都不会躲。幸亏刘叔一把将他推开,用自己的天灵盖替他扛住几下,不然柳络今天非要头破血流不可。
玻璃爆裂声接连不断,头上带伤的却不止刘叔一人——那个特别嚣张的彩虹头也是满脸鲜血,这会儿正蹲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然而,彩虹头这边毕竟人多,他们很快便把刘叔踢翻在地,好几个人围着踹。刘叔两手护住脑袋,口中依然大骂不止,仿佛骂赢了才算赢,挨打反倒不算事。
柳络怕得不行,捂着眼睛傻乎乎地缩在柜台桌下,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梦境,都是假的,我思故我在,只要我看不见,刘叔就没在被人打。
可是踢打声、怒骂声,声声入耳,一只瓷碟摔烂在柳络跟前,飞溅的辣椒油烫得他脸疼,像抽在脸上的巴掌,扇得他猛一激灵。
“烂蛆!爬粪坑的!有娘养没娘教!”人群中的刘叔挨着打,恶狠狠地咆哮着,“抽烟!不学好!特么一辈子没出息!”
“你他妈有出息!老逼登,老废物!老子今天把你医保卡干欠费!”彩虹头举碗要砸,不知身后的柜台桌子已被柳络暴起掀翻。
“滚犊子!”暴喝声中,柜台木桌凌空飞来,立时撞翻数人!其余几个原地愣住,却见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店老板正拎着一把板凳冲向他们!
“小犊子,老子撒泡尿的工夫就敢在老子店里打人!活拧了是吧?老子干死你们!”店老板举起板凳一下一个,像打地鼠似的把站着的小青年统统拍翻在地。
“奶奶的,老子早看你们不顺眼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抽烟喝酒样样通!你们爹妈不管教的吗?还敢打人!”老板骂不过瘾,又补了好几脚。
“滚,都给老子滚!老子以后不做你们生意!”
老板下了逐客令,小青年们立马仓皇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等我……等我呀!”可怜那彩虹头,本就被刘叔敲破了脑袋,刚才又让店老板的桌子砸伤了脚,这会儿只好左手按头、右手捂腿,独自一人狼狈地摔出店门。
“兄弟呀,没事吧!”店老板单手扶起刘叔,拿矿泉水给他冲了冲伤口。
“没事,谢谢!”
“嗨,谢个啥?这老些年了,全指你照顾生意呐!”
“是啊,一晃好多年了……”刘叔闭上眼,任由清凉“血水”覆满面颊。
柳络的手仍然攥着拳头,咬牙望向窗外,一步不动。
老板瞥了他一眼,嫌弃的眼神根本不加掩饰,“兄弟,这你孩子?瞅自个儿家老子挨揍都不上?”
刘叔听罢却苦笑一声:“呵,这要真是我家孩子,我今天就是让人揍死我都乐意!我家那个……连他一半出息都没有哇!啊!”
他话没说完,眼泪先淌了出来,和着血水洒了一地。
小店一片狼藉,柳络想帮老板收拾,老板却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营业,不用管,权当是提前收工了。
“收……工……”柳络脑海中刚刚重建的烤肉店,瞬息之间又湮灭坍塌。
“真不干了?”这家店可是刘叔最喜欢的馆子,七八年来,他请客吃饭几乎从来不去别家。
“这还问啥真假呀?你看哪个做生意的还带拿‘关门’俩字逗乐的?”
“可你以前不是说,这店是你开来挣钱,给儿子读书、买房、娶媳妇的吗?”
店老板听罢笑起了满脸褶子,大力拍着刘叔肩膀乐呵呵地说:“嗨呀!兄弟呀,我家娃早娶上媳妇了!他都在东北老家给我买房啦!”
“啊?你孩子,给你买房了?”刘叔肩膀吃痛,心里吃惊,不禁躲了一下。
“嗯呐呗!这老些年起早贪黑的,可算熬出头喽!”老板一乐,摘下油乎乎的围裙团成一团,扔出老远。
刘叔怔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内心五味杂陈。
“刘叔?”
“啊?”
“那个,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刘叔抬手蹭掉脸上的血沫子,牙缝里呆呆地蹦出两个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