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电话
晨风清爽,吹醒柳络。阳光懒懒攀上天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肉哥和小晖还躺在旁边,哈喇子流了一地,满嘴的酒气已经散尽。
手机响了,是父亲的电话,说下个月生活费刚打过去,让柳络省着点花。
“这么早?”
“早啥?往常不都这时候打钱?”
“不是,我意思是,您今天打电话的时间早。”
“哦,今天上工早。”父亲顿了顿,又说:“小兔崽子,别一口一个‘您’的,生分!”
“哦,知道了。您忙吧。对了,谢谢!”
“唉……”电话对面,父亲一声叹息。旁边不停有人“老柳、老柳”地喊着,应该是催着他干活了。
“络啊,好好学习!放假的时候哇,你也常回家看看,啊!”叮嘱完毕,电话里只剩忙音。
“回家”这两个字,遥远得只存在于柳络的回忆里。
万丈霞光切开云朵,照亮微风,拂过柳络脸庞。火车的汽笛声先近后远,恍恍惚惚,飘向那年夏天。
2.故里天青
高三暑假,“回家”的车票终于攥在手里,独自登上火车的一刻,柳络突然对“近乡情怯”这个词有了很深刻的理解。父亲在那边安排好了接站的“老兄弟”,柳络却觉得那个小城太过熟悉,父亲此举实属多余。
车窗外,晨曦明媚依旧,岚、水、树、山遍野金黄。柳络的心早已飞驰在广袤的原野上,跟随列车跨过高丘与河谷。沿途车站陌生而熟悉,宛若脑海遗珠,颗颗散落在铁轨两旁,柳络乘车经过、逐个拾起,一如记忆中十六岁那年的旅程。
车厢里,对面的白发老人安详睡着,柳络轻轻翻开日记,笔下是耳中听来的歌词: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谁给你做得嫁衣
……
毕业了,心爱的女孩儿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直到最后也没能表明心意,柳络心中难免遗憾。
好在,他不后悔。
因为他用三年努力,“挣”来了回家的车票。
“回家倒计时,零天。”写完这句话,柳络合上了本子。日记的下边还压着另外一本日记,很厚实,有金黄色的外皮,和奕霖送他的那本一模一样。他不曾窥探过里面的秘密,今天带来,也只是想借它的模样,慢慢拾回珍贵的过往。
可是三年了,三年前的事又能记得多少呢?人心就像一个网眼密集的筛子,一切旧事皆如恒河沙数,总要被筛选遗漏。即便偶有大块砂石存留,也迟早要在时间长河里风化裂解,消散无踪。
“奕霖”,这是柳络默念过无数遍的名字。它早已超脱了自身作为一个“代号”的意义,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只要一想起来就很快乐”的感觉。在柳络有限的记忆中,正是那个外表看起来十分乖巧,但做起事情却离经叛道的男孩子,给自幼听话顺从的他带来了一段不曾想象的青春。
若不是认识了奕霖,柳络绝不会知道,原来学校后院的高大砖墙真的可以翻过——只是不小心会踩到狗屎;若不是奕霖坚持不懈地给柳络“洗脑”,连哄带骗撺掇他一块攒钱逃学去听演唱会,柳络绝不会知道,原来出趟远门还可以只买单程票……而直到两个人一起被公安带走,柳络才知道,原来警察叔叔真的会开着警车把离家出走的熊孩子们遣送回家,并在父母劈头盖脸的攻势之下毅然护在熊孩子身前。
若不是认识了奕霖,柳络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原来真的有那种朋友让你愿意陪他一生一起走。
但,初中三年啊,自己明明只有半年时光与奕霖一同度过,其他的时候呢?自己都在干吗?
车厢摇晃,骄阳似火,柳络手按日记,仰头闭目,耀眼光芒照亮眼睑,好像学校外的湖水泛起潋滟波光。
然而,放学时分陪他一起拎着书包游荡在湖边苇岸的,还是奕霖。看来,那半年之外的记忆柳络已经无从想起。
合上日记,耳机里曲声悠扬,柳络仿佛回到教室,找到自己曾坐过的位置,幻想着毕业时,故乡母校的黑板上也写满过五颜六色的寄语。
抬眼望窗外,风卷,云舒,脑海中故乡的天空,总是天青色。
柳络心想,儿时住过的小区大概和从前一样老旧吧,学校、湖水、堤岸,还有小城的风,大概也还在原地等他吧。
火车朝发夕至,只在晨昏间转个身的工夫,柳络到站了。
踏上故土的一刻,迎面气息却远不及想象中那般熟悉。印象中破旧的小车站焕然一新,四周新起不少高楼。除了擦肩而过的乡音依然浓重,这里已找不到任何关于当年的痕迹。
“小络!这边!”出站口,一位蓝衣蓝帽的大叔朝正举着手机朝柳络挥手。
这些年没见,刘叔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好小子,比我都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啊!你爸要不发照片来,我真不认得你嘞!”
“啊,麻烦刘叔了。”柳络照常客气,正巧瞥见刘叔手机上的照片——那是早晨临出发前,老爸匆忙给他拍的,人影都有点糊了。
刘叔给安排的住处是一家新开的旅店,离车站不算远,步行只要十来分钟。
“小络啊,你看那边,那好几层大商场,还记着原来是啥地方不?”
循着刘叔手指的方向,一座颇具规模的商业广场屹立街边,三个硕大的广告牌横在五层楼高的白色外墙上,街角的门脸外还聚着一群五颜六色的广场舞大妈,如水草一般在震耳的音乐声中摇摆不停。
对于这座小城而言,那商场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些,柳络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把哪个建筑改成了这样。
“看不出来?学校啊!第三中学!”
“母校?”柳络定在原地,把那商场上上下下打量了七八遍,愣是瞧不出一点点学校的样子来。
不能啊,他好歹在里面念了三年书,若真是学校改建,柳络绝不会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