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老秦冲柳络挥了挥手，食指缠着厚厚的纱布，又粗又短，好像被锐利刻刀砍去半截的白萝卜。
“老秦，你这手？”
“先别管手，我有事说与你。”
医院走廊人多耳杂，老秦带着柳络拐进一处楼梯间。虚掩的防火门上嵌着两块大玻璃，能清楚看到走廊里经过的医护和患者。
“老秦，你……”
“我要退学。”老秦的声音很小很小，震得柳络浑身一颤。
“扯什么淡？”考学不易，有缘相聚更是不易，柳络很厌恶这样的玩笑，“你要是没话说，咱们就赶紧回去了。”
“真的。”在等待柳络的时候，老秦已经想好了，他要退学。
柳络一愣，舌头在嘴里转动几圈，最后也只挤出了一句“为什么”。
“小络，是这样的啊，我喊你来吧，是想让你帮个忙。”老秦定在原地，微低头、抿着嘴，双眼向上盯着柳络的眼睛。
楼道的灯无征兆地闪烁几下，柳络的心突然被悬在一根线上，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摔烂。趁着沉默的当口，他催动大脑飞速运转，回想近期老秦的种种异常。
好像，老秦最近经常画画，频率远超从前，但质量却下降得厉害；偶尔听他鬼鬼祟祟躲在阳台或楼道打电话，似乎是把早就放弃的古董生意重新捡了起来，放在桌上的古品砚台和青石镇纸也不见了踪影；还有，他总是手抖，气色也差，一问起来又什么也不说；昨天中午他还偷偷跑去见了灵灵，做了什么也不跟任何人提起，怪怪的……
“你缺钱吗？”柳络想起自己银行卡里还有一点余额，也不知道够不够给哥们救急的。
“是，也不是。”老秦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欣慰，可心里话却更难说出口了。
“跟灵灵有关系？”
老秦抬起头，嘴巴下意识地张了一张，什么也没说。
看老秦的反应，柳络觉得自己差不多猜中了，殊不知个中因由复杂到他难以想象。
老秦定了定神，把视线凝聚在受伤的指头上，“小络啊，陪我去……”
“嗯？”
话说一半，老秦突然改口，“我是说，帮我去……把我的画收好，就是挂在衣柜门上那个，我以后再找你要。”
“自己收！”柳络不耐烦地转过身，面向空荡楼梯，“退学都不嫌麻烦，这点破事还要麻烦别人？”
“小络，我，我现在配不上那幅画，你且帮我收着，等我配得上了，再找你拿。还有啊，对我秦撰来说，你柳络是兄弟，不算‘别人’。”
“呵呵，行！兄弟是吧？那你好好跟我说说什么叫配不上呗？你这都哪跟哪啊？自己画的画，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到底要说啥？”倘若老秦再这么打哑谜，柳络真要生气了。
老秦的左手紧紧攥住右手，咬紧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句话，“小络，陪我去派出所。”
“去哪？”柳络猛然回身，脑海中蓦地回响起刚才宿舍里的对话，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派出所，自首。”说出后面的两个字，老秦心里稍稍松快了一些，“就按你方才在宿舍所言。”
“你！”柳络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几句对话竟然不是戏言！“你吸……”
“嘘！”老秦急忙捂住柳络的嘴，透过门上玻璃心虚地看了眼走廊。医生和病人刚好路过门外，老秦立刻推着柳络连行数步，停在楼梯拐角。
“别说！小络，别说出来……”松开手，又黑又瘦的老秦无力地贴在白墙上，如同一幅破烂油画——画中人左边肩膀靠着壁砖，慢慢滑向地面。柳络的心脏怦怦直跳，漆黑瞳孔向下斜视，映出一张无助的脸。
刚接到老秦电话的时候，柳络一直觉得心神不安。赶来医院的路上，他已经设想了很多种糟糕的情况。
比如，老秦做古董生意忽悠人，被仇家砍去半截手指；再比如，老秦赌钱输光，遭债主迫害被打断了骨头……虽然柳络平时花钱很节省，但若好兄弟因为钱的事而走投无路，他也愿意帮忙凑钱，实在不够还能找肉哥，甚至找老师、找家长！可无论他如何脑洞大开，也绝想不到老秦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柳络的眼目无声，却在时刻拷问老秦的心。于是，老秦把自己惨遭灵灵坑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柳络。这些事，他本打算烂在肚子里，除了警察谁也不说的，可此时此刻，倾诉的欲望已不知不觉占据了主导，话说完了，心，也放下了。
“灵灵这事，桃子知道吗？”灵灵和桃子是那么好的闺蜜，如果桃子知道灵灵是这种人，她又要如何承受！
“老秦！你说呀！桃子知道吗？”柳络一拳锤在老秦肩膀，全然忘记桃子已经走了……
“知道。”老秦说，“小络，还有个更坏的事，我不能瞒你。”
“你！你还有什么烂事啊？”柳络实在无法想象，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比刚才听到的烂糟事更烂的。
“桃子她……是我害死的。”老秦的鼻尖在阴影中凸起，如同乌鸦捕食的尖嘴飞掠而至，把柳络的胸膛击穿，揪出心脏！
“扯淡！”这种话，柳络打死都不会信，“明明是抑郁症！”
“抑郁症？什么抑郁症？”老秦反倒迷糊了，“你的意思是，桃子有抑郁症？谁说的？”
“公安！还有心理系赵老师。”
柳络告诉老秦，就在昨天下午，赵老师曾找他谈过一次话。
由于他的论文选题与赵老师的研究方向相关，按照惯例，柳络的论文会由赵老师负责指导。而赵老师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为什么提交这么一个选题，是不是因为陈桃。
“是。”柳络强压住情绪，将自己的想法对老师和盘托出。
赵老师听罢犹豫一会儿，几次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老师？”
“柳络呀，你的想法很好，重情义又有责任感。不过，关于陈同学的事，老师还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于……执着。”
“老师，我不明白。”
老师让柳络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小声告诉他，陈桃是有抑郁症的，生理原因导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