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晨光微亮，老秦又在伏案画画。柳络心系论文，背起包一声不吭地赶去图书馆，累死累活折腾了一个整天。斯环下午才来，无精打采地帮着倒忙，费尽力气翻译出来的文献，居然没一句像人话的。
“行了。”柳络伸了伸胳膊，把选定的资料分类收进文件夹。
“络络，我尽力了。”斯环软软地往椅背一靠，瘫着不想动弹。
“你咋了？”
“挨骂了。”斯环一改往日风格，悄没声地抱怨道：“主任骂了我整整一上午，说我刚来第一天就两次扰乱图书馆秩序。事不过三，再有一次，直接辞退。”
柳络一听差点憋不住笑，心说您这可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斯环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再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偷偷掐柳络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再掐我就喊，让你过不了实习期！”柳络痛苦威胁的时候，还不忘压着嗓子。
“络络。”斯环微笑着凑到柳络耳边，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耳朵，“喊吧，只管喊，等你喊痛快了，我再把你耳朵拆下来煮面条，就当是我这两天帮你弄文献的报酬了。”
柳络惊恐不已，瞬间拔下优盘，撒丫子跑了。
回到宿舍，小晖和肉哥都不在，只有老秦仍然坐在桌前画画，也不知道他到底要画啥，满地废纸已经堆成小山，几乎没过了他的脚踝。
“老秦，你不会一天没吃饭吧？”
“吃了。”老秦头也不回，一条腿蹚过纸堆，踢倒脚边的垃圾桶，桶里面一只空空如也的塑料饭盒晃荡两下，“哗啦”作响。
柳络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破电脑继续搞论文。
键盘声时断时续，遮不住老秦挂画的声音——他每次都会把刚画好的山水挂在衣柜门前，让纸墨慢慢风干。
“小络，要是你的好兄弟做了违法的事情，你会怎么办？”老秦站在挂好的画前，轻小地问话声就像在自言自语。
“分情况。”柳络心不在焉，敲着键盘随口敷衍一句。
“要是……要是吸毒呢？”老秦紧紧皱着眉头，一双手颤抖着攥成了拳头，“你是帮他戒毒，还是……”
“绝交。报警。”柳络专心敲着键盘，情绪几无波动。
老秦闻言险些栽倒，扶住桌子苦笑一声，“当真……如此绝情？毫无余地？”
“不然呢？除非他自首，并且成功戒毒。啥时候戒毒成功了，我们再做好朋友。”
键盘噼里啪啦，电脑里面异响不断，好像随时都要冒烟爆炸。两人各有心事愁烦，半晌无言。
“你说的对。”老秦话音刚落，柳络就听到一声干脆的门响。他回头一看，发觉宿舍里已经没了老秦的踪迹。
“嘶，他刚才跟我说啥来着？”柳络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但心里头也只当是与老秦闲聊而已。
街边路灯投下盏盏光锥，铺在黑暗大地上像稀疏的网眼。老秦低着头，穿过光和影，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柳络的话。
“绝交。报警。”
“不然呢？除非他自首，并且成功戒毒。”
“唉……”老秦双手掩面，叹息声撞破心防。
他的手，又开始抖了。每一寸骨骼都似有虫爬、酥痒难耐，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那飘飘 欲仙的快 感。模糊的视线中，那个曾经一袭蓝衣的女孩儿正歪嘴举杯，纹在锁骨窝里的两个小辣椒好似两颗红彤彤的恶魔眼睛，讪笑着盯住老秦的脸。
“灵灵，你混蛋！”蓝衣女孩儿的名字，老秦念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嚼碎、吐进粪坑！
路灯下，周遭事物渐渐模糊，老秦仿佛刚刚睡了一觉，而后大梦初醒。
“灵灵……”
“老秦，你醒啦！”
老秦睁开眼，看到一根纤细的女士香烟正在两片红唇之间明灭不定。
“灵灵，这是……”
“宾馆。”灵灵说，“感觉如何？爽吗？”
爽？老秦不明白她的意思。转目四望，白墙暗窗，破旧的帘布渗入微光，身下的床品透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和烟草味。
天亮了？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衣服……”老秦迷迷糊糊，挠后背的时候，感觉自己上身赤裸。等等，怎么屁股上也是光溜溜的？
“在这。”灵灵从地上捡起一堆软趴趴的东西，随手丢在了床上。
老秦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堆东西正是自己的衣服，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爽？她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呵呵。”灵灵掐灭香烟，冲着他诡异一笑。
“灵灵，你！”
“爽吗？”灵灵问，“那杯酒。”
“酒？”老秦晃荡着脑袋，隐隐约约想起昨晚被人灌了不少酒。饮下酒水的时候，那份刻入骨血的欣快与迷醉，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极致体验！他回味着，一言不发。
“看来，还是不够爽！”灵灵突然脸色一沉，劈手抄起半杯早就配好的药水，捏住老秦的腮帮子狠狠灌进口中！老秦彼时浑身乏力，挣扎不过，被呛得连喷数口，药水混着口水顺下颌流淌、浸湿枕头，一股飘飘然的快 感随之涌向头顶，占领全身。
“还要吗？”
“要！”老秦像着了魔一样，灵魂都沉浸在贪婪的药水里，仅有的一点力气都被他用来抓起水杯，疯狂舔净剩余的水。
“这么想啊，拿钱来换啊，这个数。”
灵灵的指头翻似魔杖，轻松点醒老秦的灵魂。老秦怔怔地看着那几根嫩白手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瞬间，老秦终于明白了一切。
“老秦，别怪我心狠啊，我也是没办法。”
老秦瘫软在床上，不可理解、悲愤交加。
“我实在没钱了，没办法了……”话没说完，灵灵却鼻头一酸，邪魅眼睛里淌出咸咸的水，像极了鳄鱼的眼泪。
“桃子是我最好……不，她我唯一的朋友。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利用她的！桃子，对不起！”
老秦眯着眼，上下眼皮隔着厚厚的空气，恶狠狠地夹着灵灵的脸。灵灵却把脸一扬，任由泪水滑落。
“老秦，你知道吗？中学的时候哇，桃子就是我最好的闺蜜了。可惜呀，我俩注定不是一路人。”说话间，灵灵丢掉滤嘴，又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时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桃子她呀，长得好看，心眼好，成绩好，画画也特别好，我听说她是你们学校美术系的优等生？”
“闭嘴！”老秦张大的鼻孔里“呼哧呼哧”溢出滚滚怒气——他不想听这个女人说“桃子”，她不配！
“我呢，早就辍学了，跟桃子也早断了联系，我不能教她学坏啊！对不对？”灵灵夹着烟，纤白掌根轻轻拭去嘴角的泪。
“学校教的东西，哼，老娘学不会！可是呀，等我离家出走混了社会，才知道原来学校真是好地方！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老师骂我，真是为了我好……”停顿半秒，灵灵忽然猛抽自己一个耳光，“我他妈早干什么去了呀！为什么就不听老师得话呢？！傻逼！草！”
老秦奋力张嘴，想跟着一起骂却又骂不出来，只发出一阵“呜呜呜”的声音。
灵灵自顾自地聊着天，脸颊不自然地抽动着，“后来呀，我在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了，背个大包逃到了这。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街上遇见了桃子！老秦你说，算缘分吗？”
“孽……缘……”老秦的声音含糊不清，如同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