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入学的头一天，柳络迟到了。父亲带他找到凶巴巴的班主任，班主任黑着脸，亲自带他认领了宿舍的床铺和被褥。推开宿舍破烂木门的一刻，柳络那无家可归的日子又被续了三年。
高中很苦，不只是学习苦，生活也苦。宿舍里冬冷夏热，柳络的床铺又刚好靠着松动的窗，一年四季直面寒风或骄阳。更悲催的是，每个人领到的被褥只有一床，别说随季节替换了，就连日常换洗都很难做到，时间久了到处脏兮兮的，看着都恶心。然而，难以换洗的还不只是被褥。
由于平时的课程安排十分紧凑，除了过节放假，柳络只有每周六的中午才有空清洗衣物。黑白相间的校服一穿就是一周，天热的时候总有股味道特别难闻。
就算挨到放假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长的假期，柳络也只能在学校附近找间小旅店住下——父亲根本租不起房子，只能带着他一起投奔亲戚。而借住的亲戚家远在那座铁轨尽头的海滨城市里，离柳络就读的高中大概一百公里。
即便如此，柳络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甚至于，他更愿意住在宿舍和旅店，而不是跟父亲一起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凭良心说，亲戚待他真的很好，像对自家孩子一样。但不知为何，柳络就是没法把这里当成家，做再小的事都要仔细观察别人的眼色，生怕不慎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导致父亲和自己再次失去这仅有的容身之所。晚上睡觉时，他的心坎里也总是莫名的冰凉，动不动就连带着全身冷得打战，盖上几层被子都捂不热。
正因如此，每逢长假，柳络都急切盼望开学，盼望赶快去住校——哪怕学校的宿舍再破，至少也能让他过得自在，只管专心学习就好。
这些事情，柳络从没跟父亲提起过，反正父亲也做不了什么。
柳络唯一需要父亲为他做的，就是等他考上“一本A段”大学的时候，能兑现承诺，送他回家乡看看。
“我要回家。”日记里，柳络每天都在重复这句话。他相信，不管日子有多辛苦，只要坚定目标，总能挺过去。
第一个学期，柳络努力过后却成绩平平。在这所非重点的高中里，他那样的名次压根就和“一本”没关系。眼看着心心念念的故乡在梦里模糊远去，柳络再也睡不踏实，成为宿舍里每天起床最早、睡觉最晚的那个人，连班里开门的钥匙都被老师交到了他的手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半边朝霞半星夜的天空，成了他独享的风景。加倍努力果然换来更多的回报，但仅凭这点努力就想实现那样的目标，对他而言还是困难了些。
“时间太紧了！”柳络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时间最大化地利用起来，思来想去，他又在吃饭这事上打起了算盘。
学校的食堂不大，伙食极差，三个学年组还要轮换吃饭，打饭窗口的队伍更是长得没边。柳络决心抢下等待的时间，每次吃饭都夺路狂奔，排在打饭队伍的第一名。无论风霜雨雪，他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个，甚至凭一己之力在学校里掀起了“抢饭”风潮，他也因此成为教导主任重点关注的对象。
高二的某天早上，吃饭铃声刚响，柳络和往常一样拎着餐具冲出教室。穿过操场的路上，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黑暗中喊着“停下”，奈何当天风大，那声音实在听不清楚。柳络也没理，一头扎进食堂。
“柳络！过来！”刚打完饭，柳络就看到教导主任气冲冲地守在了饭桌旁。食堂的饭桌不配凳子，学生们都是站着吃饭，柳络愣在原地，像罚站一样动都不敢动。
“全校就你吃饭最积极是吧！回回都跑得比兔子快，饿死鬼托生的吗你是？”教导主任嘴宽舌长，出了名的嗓门震天。后进来的“抢饭”同学愣是被吓得躲回门外，个个扒着门框、探着脑袋，看柳络笑话。
“主任，我……”
“我什么我？在教学楼梯间跑动，班级扣2分，自己去班主任办公室汇报！”说罢，教导主任扭着胖脸扬长而去，经过门口时还狠狠蹬了眼看热闹的“抢饭党”们。
“2分！怎么和老师交代啊？”柳络痛心疾首，手抖得都快端不住饭盆了。
上次隔壁宿舍有人晚上翻墙去网吧，被校长抓了现形也只扣1.5分。柳络不过是抢个饭而已，竟然要扣2分，天理何在啊！偏偏班主任惜分如命，但有扣分必定重重责罚，搞不好还要请家长，这可如何是好哇！
教导主任简直瞎搞！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难为学生！
“死胖子，摆明了针对我！”柳络暗骂一句，急得连饭都没吃好，匆匆啃了两口干馒头就赶去办公室领罚了——倒不是他急着挨骂，只是担心被骂得晚了影响他上早自习。
“你跑什么？校规不许在楼道奔跑你不知道吗？撞到人咋办？”班主任果然暴跳如雷，吼得柳络大气都不敢出。
“说啊！咋办？”
“啊……我就是……吃饭排队耽误事啊，我赶着自习呢。”柳络低着头，不敢与老师对视。
“哈哈哈哈！方老师，您这学生可真不错！哈哈哈哈！”办公室里，隔壁班的老师哈哈大笑，引得方老师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的，柳络，老师还得夸你两句呗？”
“不不不！”柳络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许久没洗的头发上甩下好些白花花的头屑。
“回去吧。”方老师大手一挥，竟然没有继续责备柳络的意思，反倒拿出来一袋包子递给了他。
“柳络，前两天过节没回家吧！老师给你包了点肉馅包子，拿着吃吧。”
“老师……”
“好好自习，期末考个班级第一呢！”
“谢谢方老师！”柳络感动得一塌糊涂，却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流眼泪，只好返身跑进水房，推开值日生的拖把，拧开水龙头使劲洗了把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