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有点酸,柳络合上日记,准备走了。
关机前,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一则系统提示:邮件‘自杀……’已发送成功!
“知道了。”柳络面对电脑自言自语时,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木质香味迅速弥散开来,紧接着一阵微热气息扑向柳络头顶,时断时续,好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在他身后大口喘息。
“谁?”柳络猛然抬头,“咣”的一下撞出两声惨叫,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斯……斯环?你走路没动静啊?”柳络揉着脑袋,斯环捂着下巴,两人脸对脸,龇牙咧嘴地看着对方。
“跟我走!”斯环不由分说,拖起柳络就走,眼神严肃得不得了。
“你干吗?”柳络试图挣开,胳膊却被斯环拽得更紧。半层楼的同学都被他俩打扰,所到之处四面八方全是滚烫的视线,像一道道激光狠狠炙烤着柳络。他越是挣扎得面红耳赤,学霸们的眼神就越是想杀人。柳络很快产生错觉,好像自己正被送往绞刑架上,一帮吃瓜群众在台下高呼“绞死他”!
“抱歉打扰大家了!”斯环手举着绿色的工作证,一边道歉,一边铁青着脸死命拖着柳络往办公区走,“我是校图书馆管理员,这位同学有些心理问题,需要帮助,请大家理解!”
“哦!”同学们恍然大悟并纷纷表示理解。
“不……我不是!”柳络又气又急又无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只想钻进地缝里。他扫视四方,苦苦寻觅一座人烟稀少的孤岛。可图书馆内人满为患,哪哪都被人群的目光覆盖,连卫生间门口都有刚出来的同学在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柳络无路可躲,“闲人免进”的办公区反倒成了汪洋里的方舟。
“别拽了,我跟你走。”他放弃抵抗乖乖就范,由着斯环把自己拖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斯环进屋把门反锁,捂着胸口坐在一张空荡荡的办公桌前。
柳络铁青着脸,背着手站在桌边,不知道斯环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络络,你太过分了吧!”
“我过分?”柳络登时炸了,“你这人怎么张嘴就倒打一耙呀?讲不讲理啊你!”
斯环却是不依不饶,义正词严地质问柳络——刚才那封电子邮件到底是发给谁的。
“你管我啊?我发个邮件还要跟你报备呀?不是,你怎么还偷看我邮件?”
斯环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你都要学人家自杀了,还在乎我看不看你邮件?”
“自杀?”柳络一愣,窗外响起阵阵风声,树叶晃得稀里哗啦,吵人心烦。
斯环以为自己猜中,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又以近乎责备的口吻训斥他说:“络络,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对得起朋友吗?对得起父母吗?”
朋友?父母?柳络心尖一颤,脑子里全是连衣白裙飘落的画面……还有宿舍里一地的萝卜、操场上飞洒的汗水、天台上竖着的假酒……以及,公安局里早就哭干眼泪的叔叔阿姨……
“桃子……”柳络的日记里,满满一页都是她的名字。
“络络,你……”
“你谁呀?你凭什么管我?”办公桌面好像一面鼓,被柳络的拳头捶得邦邦响。
“我是……”斯环脸上理直气壮,嘴上却欲言又止。她犹豫两秒,眼珠一转,撇着嘴愤愤地说道:“我是图书管理员。”
“跟我有关系?”昨天见她的时候,柳络就觉得不对劲。
一个在路上偶遇的陌生男人,她怎么敢随随便便就领回家去?她昨晚那句“是你没错了”又什么意思?再想起她的种种行为,简直没有一样符合常理。而且柳络明明记得,学校图书馆的工作证应该是红色为底,可她脖子上挂的却是个绿的,莫不是个冒牌货?
“络……”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络的目光突然犀利,直指斯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还是说调查过我?你有什么企图?”
斯环咬着嘴唇,偏头看向窗外的树影,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
“你真是图书管理员吗?”柳络劈手抓起斯环胸前的工作证,吓得她猛喘一声。
工作证上,照片是空白的,只有校徽、校名和持证人姓名。
“给我!”斯环一把夺回证件,“这是实习员工的新发工作证,没照片。”
“好,我暂且信你。可那又怎样?就算你是管理员,你也管不着我。”
“要管!工作职责里要求我们保护学生的安全!”
“那昨天桃子出事的时候,你们干吗去了?”
“我……”
“我不过是发个论文选题,都要被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拖到办公室问话,要是我脸皮薄一点,是不是真就不想活了啊?”
“你!”斯环一时语塞。
“说呀?”
“我……陈桃同学的事,我知道,我也很难过。可我是……”
“你知道个屁!”柳络“砰”地一拳砸得桌面震颤,连窗外大树都跟风摇晃,几只麻雀跃下枝丫、逃向天空。
斯环被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络。
“桃子……”柳络身子仿佛无骨烂肉,贴着桌沿软绵绵地滑向地面。陈桃的死讯就像一个无底泥潭,柳络本以为自己已经爬出来了,然而这一瞬间的崩溃又将他彻底打回原形——其实啊,他一直深深陷在泥潭里,从未自拔。
死别生离最是俗气,可要说遗憾心痛,又莫过于此。
“络络,你没事吧?”斯环蹲下身,白色衬衣皱起好些褶子,“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柳络斜倚木桌,感觉心脏快被万千钢针刺成漏勺。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好像喝了一瓶后劲很足的烈酒,醉梦醒后,反而吐得一塌糊涂。
“其实,我昨天也在场。”斯环自耳后攒起一缕散发,卷在食指上又松开。
“我知道。”柳络闭紧眼睛,不敢再当着别人的面流出哪怕一滴眼泪。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总是沉浸在情绪里。
“络络,我到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很多了,我没看到她,只看到了你。”
“别说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