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15日
春节过后,虽然一切还不是十分紧张,但整个中队已经显出了春耕春种的迹象,大组犯人出工之后,劳动任务大都是在做春耕大忙的准备着工作。场基这一块儿是春耕大忙的基地,这个时候要比大组犯人忙得多。这些日子以来,我白天基本上没有什么闲暇的时间,接稻种,接化肥,接农药,准备春耕工具,等等,一应春耕大忙所需要的东西,都要按照干部的要求做好准备,以免春耕大忙时耽误时间。工欲善,必先利其器。由于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初开始忙的那几天我还真有些晕头转向,好在这些日子熟悉了其中的手续,慢慢地也觉得做这些准备工作得心应手了。
吃过中午饭,值班犯人张铁拐过来通知丁专工,要丁专工收拾铺盖进工棚。这个时候怎么会要丁专工进工棚去?这些日子丁专工也没有犯什么错误呀?
听了张铁拐的话,我们都很意外。与丁专工相处了两个半月,彼此间多少还真有了点儿感情,虽然他的性格跟我很不相同,但彼此间没有什么心眼儿。人与人之间相处,似乎性格不应该是最大的障碍,人与人之间最大的障碍应该是心眼儿。
“你还没有犯什么错误?大年初二就敢偷着去S大队,害得队长提心吊胆地骑着摩托车到处找你。天渐渐地暖和了,干部怕你跑到社会上去。”张铁拐笑着说。
张铁拐的这话让我又想起了大年初二那天发生的事儿。大年初二那天,早饭之后丁专工告诉我,他一个老乡在四中午中队小单位,中午要到他这个老乡那儿吃饭。谁也没有想到,那天中午大队干部下到各个中队小单位查班,中队干部见丁专工不在场基上,就问我他去了哪儿。我把丁专工的话告诉了干部,队长就骑着摩托车去了四中队,挨着四中队的小单位找了个遍,也没见他丁专工的影子,最后还是队长带上韩玉琦去了S大队才把他丁专工找回来。想起这件事,我有些相信了张铁拐的话。
丁专工不大乐意而又无可奈何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正当这时大哈扛着铺盖卷儿,一手拎着一个包袱过来了。看到大哈,我们的心里都豁然明白了,丁专工进工棚不是因为干部怕他会跑到社会上去,而是中队春耕大忙人事调整。大哈有一手催芽的绝技,春耕春种要开始了,干部们自然要大哈回到场基上来,中队一千几百亩地的稻子还指望着大哈催芽呢。丁专工只会扎仓保仓,就这点儿技术还是跟他大哈学来的,这个时候大哈回场基了,丁专工再呆在场基上就显得多余了
大哈进了春耕用作催芽平时又是仓库的催芽房,把铺盖和手里的包袱往丁专工刚腾出来的床上一放,一手一抹光头,哈哈一笑,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大哈的这一句电影台词逗得我们几个一笑。
“进工棚,干部让你当小组长。”大哈又往丁专工的肩上拍了一下说。
听大哈说是让他进工棚当小组长,丁专工的脸上稍微轻松了些。说实话,即便是让他丁专工进工棚当小组长,也远不及在小单位呆着快活。丁专工一笑,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对小单位里的日子的留恋。
我也为丁专工不是到大组里松了口气。
丁专工收拾好铺盖,就跟着张铁拐回工棚了。
“这小子太傲,要是像你的性子,他还能留在场基上。正因为他太傲了他才进工棚。干部前两天就让我搬过来把这催芽房收拾收拾,我就直接跟干部说了,要是留他丁专工留在场基上,打死我,我也不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德性,就想让他进工棚。”丁专工走后,大哈向着丁专工去的方向轻蔑地一笑说,“知道吗?去年‘三秋’期间,我答应过今年春耕期间把催芽技术交给他。可我没有想到,我刚把扎仓的技术教给他,他就能耐了,在干部面前说长说短的。这个春耕期间我要是把催芽的技术再教给他,那他还不上天啊?其实,干部把他安排到场基,也就是想让他今年春耕期间跟我学催芽技术,我就是不教他。干部见我不愿意教他,只好让他进工棚去。”
丁专工进工棚,原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缘由。大哈这个人,整个中队的犯人和干部都知道,有些炮筒子脾气,说话有点儿冒冒失失的,也正因如此,人们才给他送了个“大哈”的外号。好多人都传说他大哈心直,很容易相处。不过,以前只是跟他接触过,并没有相处过,至于他这个人好不好相处,我也说不准。
“老乡,我到场基上来了,你就省心多了。一来,我在场基上蹲的时间比较长,场基上的许多事儿我都知道。二来,我佩服你这个人,老实忠厚。三来,咱们是同一个地区的半个老乡,回到社会上还有见面的机会。以后你尽管放心了,场基上有什么事情我出面顶着,反正我的刑期也不长了,干部也不能把我怎么的。以后吃喝上你也不用操心了,每天你就只管一天三顿等着吃就行。”
正当大哈与我说着这些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我不由得一惊,宁国?一个大组犯人后面也没个值班犯人跟着,怎么这样到处乱跑?
“尧克,大哈,以后咱们就作伴儿了。我到工具房了,魏林去了菜园子里当菜园子里的总管。”宁国见我和大哈对他的出现很意外,笑着向我们两个打招呼说。
“那好!”大哈听了宁国的话,哈哈一笑,就招呼着让宁国坐会儿。
“我就不坐了,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呢,就先过来跟你们两个打个招呼,晚上再过来跟你们叙话吧。”宁国笑了笑,转身要走。
“晚上还没地方吃饭吧,就到这边儿一块儿吃。”我向宁国招呼着邀请说。大哈虽然是重回场基,毕竟他刚回来没有什么准备,何况我们两个就一墙之隔住着,再加上他刚才的话已经很明确地说要在一个小灶里吃饭,我自然就无法推脱。倒是宁国,一个刚脱离大组的犯人,什么东西也没有,一天三顿饭要好几里路的来回去工棚大伙房打饭,吃饭上也就很不方便。我邀请他宁国晚上过来一起吃饭,也不光是因为礼貌。
“好吧,一块儿吃就一块儿吃,晚上我就过来。”宁国很感激似的答应了,然后一笑,就去他的工具房了。
“我留下来的那两麻袋小麦还有吗?”宁国走后,大哈低声问我。
“没了,春节前就没了。”我回答大哈说,“那两麻袋小麦春节前给换面粉吃了。”当初王新和大哈进工棚后,我并没有注意到大哈留下来的两麻袋麦子,因为当时这个催芽房里很乱,到处堆着扫把、木锨、叉子等。丁专工过来之后,收拾这个催芽房时发现了那两麻袋麦子,就和我商量着弄出去换面粉吃。我们找了武大姐,让她把那两麻袋小麦给带走了,然后武大姐给我们送来了三十几斤面粉。尽管我们知道两麻袋麦子换了三十几斤面粉很黑,可又无法跟武大姐计较,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过,从这件事儿上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认识,周围的老百姓沾惹不得,他们就掐着你不敢跟他计较的死穴,任意地宰你。
“吃了就吃了吧,反正干部也不知道那两麻袋麦子。我跟你说,劳改队这个地方处在这个位置上不搞白不搞。实话不瞒你,你知道去年一年王新搞了多少吗?就那个放鸭子的老板,王新用小四轮整整卖给他十二车稻子,每一四轮都码得老高。上次调稻子的时候,一大汽车的稻子五千块钱让他放了。平时他还卖农药,卖化肥,反正只要得势,他什么都敢卖。有两个女老百姓,一个叫桂枝,一个叫桂花,一替一个来陪王新睡觉。这事儿场基这一片儿的外宿犯都知道。你想,她们两个能让王新白睡吗?王新给她们两个弄出去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过,平时他王新把干部维持得好,不然,他进工棚后就不会留在小组长的位置上了。你呀,现在不能跟他王新学着。你的刑期还长,还有希望第二次减刑。以后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儿我出头,反正我刑期不长了,也不可能第二次减刑了。你要在场基这一块儿站得稳了,要站得稳,就得做得稳。”
我清楚大哈说的“做得稳”是什么意思,就是要做得天衣无缝,但我不会做。对于大哈所说的这些,我只是淡淡地一笑。
由于大哈在场基上外宿过,自然对场基上这一块儿的门道非常熟悉,相对于我来说,在大哈跟前,我对于场基这一块儿的门道还跟他差得远,以后在场基上,我是不是也要防着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