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日,天还没亮,院子里的青皮就莫名的叫了几声,前些天从不这样的。汤三父子都醒了,“屎蛋,青皮这是咋了,莫不是害了病了?”
“不像,许是有人来了!也不对啊?来生人狗应该一直叫的!”汤小九想了想又说道,“爹爹昨晚可把钱放好了?”
汤三闻听有些急了,“我这就去看看!”
“千万别去,那个夹壁墙都封好了,经常动的话容易让人看出来,平日里眼睛连看都不要看,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汤三前日将夹壁墙垒好后,父子俩一人留了三五吊钱零用,剩下的一共有三贯多钱,都藏在了夹壁墙里,铜钱上覆了一层土,免得下次再藏钱掉下去弄出大的声响来。夹壁墙顶留了一个小洞,比一吊钱稍大,用一块不起眼的木头堵上,再抹点泥土熏黑些就看不出来了。
在汤小九家西边约一百六十步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土岗,荒草中伏着两大一小三个人。年长那个三十二三岁,年少那个不到三十岁,小的那个赫然就是铁锤的堂哥。
只听年长的汉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弟,昨日在广缘你可看得明白,汤三爷俩确实在那里卖鱼?”
年轻些的汉子也低声回道,“千真万确,他们称鱼的时候我从旁边经过,特意看了两眼,万不会错的。”
“我也听人说过,他们在广缘卖什么东西,那还是年前的时候,当时也没在意,看来他们有点门道,这么冷的天气竟能捞来鱼了。”
“爹爹,四叔,那个汤小九每次遇见身上都带着糖,还给这个给那个的,显见家里是弄来钱了,连衣服都是两身新的!”
“那就错不了了!宁儿,看他们什么时候出去,你就跟在后面,仔细看看他们做什么,爹爹和你四叔把他们家掏了,晚上咱们吃肉!记好了,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否则我就剥了你个小畜牲的皮!”年长汉子对自家儿子嘱咐道。
那叫宁儿的娃儿唯唯诺诺的答道,“爹爹尽管放心,孩儿心中有数。爹爹还有四叔小心些,别忘晚上弄肉吃!”
却说汤三汤小九在家里也是毫无办法,“屎蛋,不如今日就不去了!”汤三有些忐忑的说道。
“今日若不去,那明日呢,后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该来的终归要来!”汤小九还是决定出去。
汤小九两世为人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未雨绸缪,简单的做一点防备吧!
家里还留了两壶酒,找根针在锡壶底下不显眼之处刻下“汤三”两个字,房梁上还挂着没吃完的猪肉,取下来用刀切了两块印记,看着这印记不易分辨,不禁摇了摇头,又从灶间取了一块火炭,烧了两朵梅花。
父子二人皱着眉头吃过了早饭,收拾好东西,在出去之前汤小九将灶间的草木灰撒在了屋里进门的地方,然后又星星点点撒了些没用完的靛青和水朱染料,最后用一把旧铜锁锁住了屋门。
二人拿着各自的东西,奔着黄华河而去。
此时天已大亮,土岗上的三个人看到了汤三父子去的方向,待二人走了快没人影,年长的汉子向着自己的儿子努了努嘴,那叫宁儿的少年会意,蹑足潜踪地跟了过去。
过了有大半个时辰,两个汉子鬼鬼祟祟地向汤三家溜,还没到院子,就听见青皮狂叫了起来。
“这个畜牲,哪天弄死了吃肉!四弟,一会儿麻俐些,青天白日的,让人撞见就不好了!”年长的汉子说道。
“大哥!我还是有些怕!”年轻汉子怯怯的说道。
“怕个卵!看我的!”年长汉子一脚就踹开了门,随手抄起一根木头向青皮打去。
青皮已是一条大狗,见来人不善,自是呲牙咧嘴欲扑上去撕咬,只是可惜脖子被绳子拴住了,空能张开大口却咬不到人,身上还挨了几棍。年轻汉子见大哥冲了上去,也有些急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向狗扔去,正中青皮的后腿,顿时青皮是鲜血直流。
狗这种动物,主人在时,大多虚张声势、色厉内荏,欲好好表现一番,以搏得主人的好感。主人不在时,外人若针锋相对,甚至是猛烈攻击,很多立刻就怂了。
青皮即是如此,被打伤之后,叫声已从嘶吼变成了连声的惨叫,身子已经缩了回去,趴在狗窝旁,用舌头舔自己的伤口。
年轻汉子还欲再打,年长汉子伸手拦住了他,“哪有这个闲功夫,快进屋找东西!”
年长汉子见屋门上了锁,遂铆足了劲,飞起一脚踹在木门上,木门立时裂开一道缝隙,复又踹了两脚,铜锁上的锁栓被踹弯,门一下子崩开了。
二人冲进屋内,浑没看到脚下的草木灰,直接走了过去。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进门正对着是堂屋,里面靠墙立着大红漆的雕花柜,前面是一张方桌,四把竹椅,左边是厢房,右边是厨房。
先打开了雕花柜,里面也没有什么像点样的东西,只有上面阁里摆放着两瓶酒,年长汉子拿了下来,放到了桌子上,“兄弟,我左边,你右边,仔细瞧瞧!”
年轻汉子点头言是,随即进了右边厨房,厨房不大,里面东西倒是摆得紧凑,居然有两口大水缸,两口米缸,靠墙是灶台,上面放着瓦罐和碗筷,旁边是小竹凳,上面房梁上挂着一条猪肉。
年轻汉子打开了一口米缸,里面是杂米,浅红色,还有一股腥臭之味,闻起来怪怪的,尝了一口,“呸呸!这也是人吃的,两个夯货就吃这!”
说完又打开另一个米缸,里面是大半缸的大米还有六七个鸡蛋。“这一趟没白来呀!”年轻汉子自言自语道。说罢从身上取下带来的口袋,把米缸放倒,将米和鸡蛋装进袋子,从房梁上摘下那块猪肉,又在厨房扫视一眼,灶台上还有一些盐、青酱、木枯,一股脑全扫走。
左边厢房内东西也不多,最里面一张大床,床上是崭新的棉被,床左是一个床头柜,右边两把竹椅,墙角有一筐木炭,房中间是几块稍大些的石头,用来晚上架着烧木炭取暖。
年长汉子在屋内翻了翻,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棉被倒是不错,粗布衣裤也能穿,就是怕让人认出来,床头柜里有包饴糖,还有一大碗茅栗子,剩下的就是娃儿玩的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年长汉子把饴糖收了起来。
“这个回去给宁儿吃!”复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呀,怎么没有铜钱?棉被下面、枕头下面、四周角落都找过了。”
年长汉子不甘心,找了根小竹棍,在四处轻轻地敲了起来。
果然,在床下敲的时候,发觉有个地方有空声,用手拂了拂尘土,露出一块小木板来。
“哎!这就对了么!”年长汉子面上露出了得意笑容,抠出木板,从下面的小洞里掏出一个沉甸甸布包来,打开一看,正好是五吊钱。
“哼!连块碎银子都没有,首饰也没见到……”年长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把五吊铜钱放到袖子里。
正巧这个时候年轻汉子也走了进来,“怎么样?大哥!”
“得手了,有五吊钱!兄弟,快走吧!”
兄弟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口袋,又拿了放在桌上的酒出了屋门。
院里的青皮见到两个汉子,吓得连伤口也不舔了,连忙钻到了狗窝里,只是尾巴还露在外面瑟瑟发抖。
年长汉子轻声笑了,“这蠢狗,下回再来拿了吃了!”
年轻汉子跟着说道,“不如这回就带走,回去打个牙祭!”
“你个夯货,就知道吃!懂什么,快走!带着狗走,路上难免不漏了行迹,小心你的狗腿!”
“是是……这就走,听大哥的!”年轻汉子唯唯诺诺的说道。
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得溜了回去。
黄华河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站着,正是汤三父子。汤小九熟练的取出渔具,将线组绑在鱼竿上,插牢芦苇漂,挂好双钩,开始调漂。一旁的汤三则把窝料打到窝子里。
应该怎么调呢?曾经常用的是调四钓二,冬季鱼儿吃口轻,还是双钩躺底容易把钩子吸进嘴去,那就试一试调平水钓两目吧!汤小九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调平水。
后面很远的一个小山丘上有个不大的身影,正是那叫宁儿的孩子。小孩子眼力好,能看到河边汤三父子的一举一动。
“那该死的屎蛋果然和他爹一起来搞鱼了!咦,他们往河里扬的是什么!”
不到近前,谁也不知道父子俩倒底都是怎样做的,宁儿也只能看个大概!
汤小九给线组挂上重铅,抛竿入水,浮漂没入水中,拉起鱼竿,把浮漂向上推,直至浮漂尾露出水面半目,找底完成。浮漂下拉长子线长度再加三寸,取小剪刀剪铅皮,抛竿入水,反复多次,直至浮漂尾与水面齐平或稍露出小半目,再挂饵同时上拉浮漂至水面上两目。
这里有一处需特别注意,就是浮漂上拉的幅度宜小不宜大,不然易形成双月环及铅坠都触底的情况,调钓就有些钝了,鱼即便将饵吞下,漂相也不会有显著的变化,除非是吞了死钩。
调好了漂,开始挂饵垂钓,饵料还是面粉加虾粉,以腥味为主,另外加些增味的糖和酒。
远处的宁儿看汤小九捣鼓了半天,才开始钓鱼,也不明所以。
宁儿冷得止不住搓起手来,心中想道,“这么冷的天,就没听过有谁钓到过鱼!再看一会儿就回家去,爹爹说不定都把肉炖好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浮漂轻微颤动起来,然后一个顿口,汤小九立刻扬竿刺鱼,可惜,时机没把握好,没有中鱼。再来,又挂上了饵料,接着抛竿。
过了半刻钟,又是一个顿口,这回提竿刚刚好,鱼被钩住了,竹制的鱼竿都被微微的拉弯了,鱼没出水面就被拉了过来,居然是一条鲤鱼。汤小九很高兴,调钓还是很成功。
鱼拉上岸后,汤三将其摘了下来放入桶中,“看样子差不多有三斤,这么大的鱼怎么不挣扎啊?”
汤小九取过鱼钩,一边挂饵一边说道,“这冬季鱼都不爱动,连上钩了也一样,若是夏季还得溜几下!”
远处的宁儿见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这,这……真能钓到鱼呀!这个事情我得好好看看,回去告诉爹爹。”
只见不到一刻钟,汤小九数次扬竿,又钓上了两条鱼。
冬季作钓芦苇立漂相比七星漂,一是抗风性好,漂相清晰;再就是能配双钩,双钩双饵诱鱼的效果比单钩单饵要好上不止一倍,单饵经河水一泡或鱼口啄食,很容易就掉落成空钩了,双钩则不然,即使空钩一个,另外那个还有饵,能留住鱼,并且如果中鱼了,一钩在鱼口中,另一钩很可能锚到鱼身上,防止鱼逃脱。当然了,双钩也有缺点,就是极易缠绕,但对老钓手来说,都是小问题。
汤小九似乎又找到了曾经垂钓的感觉,左手拿饵,右手持竿,眼睛紧紧盯着浮漂,专心致志地钓着鱼,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河清水和那水面上露着的两目浮漂!
一旁的汤三居然看得有些痴了!
“砰”的一声,又一条鲫鱼被甩到了岸上,“爹爹,收鱼!”汤小九低声说道。
汤三这才反应过来。
这次用的鱼钩比之前的小了几分,鱼吃起来也更适口一些,再不用裹着钩尖上饵了,而且中鱼率也大为提高。
午时前后,汤三带来的一个桶几乎装满了鱼,汤三兴致勃勃正要再补窝,汤小九问了一句,“爹爹,你忘了今早上狗叫的事?”
“哦!哎呀呀!钓的一时兴起居然忘记了,赶快赶快收拾东西,回家!”经儿子的提醒汤三才想起这档子事。
父子二人急三火四的收拾好东西往家走,一到门口就看见院门大开,青皮萎靡地趴在狗窝里,屋门大敞四开的,显见是招了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