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梅朵主仆在小吃铺里用饭休息时,旁边万盛酒楼二楼的一个套房雅间里,靠窗的座位上,分别坐着一个三十多岁和一个已过花甲之年的男人。
年轻的就是当今的大皇子,齐王景寰。他长相随了他的母妃,已过而立,仍然像二十几岁的模样。岁月没有给他带来磋磨的痕迹,只是那张阴柔的脸上,多了层荣辱不惊的成熟。
“外公此次出京,除了襄助寰儿赈灾,是否还有别的计划?”
景寰看着对面的郭笠,他难以想象,一向善于钻营谋划的外公,不辞辛劳只为帮自己镇压了一个平日庸碌无为,救灾不力的地方官员。
郭笠放下手中茶盏,回答外孙道:“那可是外公膈应了很久,却抓不到把柄的对手,他原是莫煜的人,曾坏过我的事。如今莫家已无威胁,但此人外公不想放过,他性子圆滑,若不是这次抓住机会也难以了却心愿。此后,外公对莫家再无争斗之心,这算是最后一个吧。”
“听母妃说过,外公对莫家有了恻隐之心。”
郭笠苦笑道:“寰儿,从景翼被立太子,郭家就为争权掌军费尽心机,你母妃得宠,与中宫暗里相斗,也只落了个平分秋色。你为压过东宫,两次征战,两次赈灾,差点死在战场上,可最后也不过是你父皇的苦力。寰儿啊,你想过没有,因太子和皇后拉拢莫家,外公就与莫家对立了十几年,机关算尽,我们两家却是两败俱伤。”
景寰点点头,承认外公的结论:“外公说的是,寰儿也觉得委屈,太子什么都不做,稳占了嫡子之位,母妃再受宠,父皇说翻脸就翻脸。以外公之见,寰儿当如何?”
“不如何,”郭笠断然道:“当今的心思这几年我也算看透了,他对东宫的位子不是多看重,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皇位。用我们郭家与莫家抗衡,两面打压,从龙之功,那就是个鸡肋。莫家失了鼎盛,仅剩陵川的老弱妇孺,子孙里也从文经商种地,军权就只有北凌那几万兵马了。我们郭家呢,失了京城军权,外公也被冷落,除了你舅舅还在北凌撑着,郭家还有什么,你母妃如今也有所顾忌,暂时先观望吧。”
“父皇如今身体康健,总揽朝政,太子不过就是个摆设,还有得熬呢。只要外公安稳,舅舅掌控住北凌,以后总有机会的。”
郭笠欣慰,夸奖道:“寰儿上进,处事越加稳妥了。”
他想到殷帝那张一年年不见老相,不时的精神亢奋的脸,冷声道:“那老东西且能活呢,这几年换了俩道士,宫里炼丹房乌烟瘴气。自从重用国师,更是奉其为上宾,言听计从,说建摘星楼,倾国力不顾民生,赈灾银两都凑不齐,就斩杀几个官员以平民怨,欲盖弥彰。”
景寰低声道:“外公息怒,眼下父皇把控军权,还是不要触犯逆鳞,由父皇折腾吧,社稷是他和太子的责任,我们正好收拾烂摊子,收复民心。”
万盛酒楼坐落在府城中心,楼下车水马龙甚是热闹,酒楼左右两边都是一排排的铺面。已近巳时,街上传来一阵大声呼喝:“行人避让,朝廷押送重犯,快闪开,否则按妨碍公务论处。”
“怎么回事,快滚!不要命了!”随着呵斥,一阵马鞭的抽打声。
景寰起身往楼下看去,是皇城来的禁卫军在驱赶百姓,有几个行动迟点的流动小贩躲的慢了点,挨了鞭子,狼狈地避到路边,很快便清理出一条通路。
随着清道的十几个士兵,过来的不是平常运送的囚车,而是一辆特制的马车,四面都被封的严严实实,车门挂着一把黑黢黢的大锁,四周是粗粗的铁链加固,整个车厢更像是一个大囚笼。后面跟着也有二十几个兵士,守护在囚车周围。
郭笠也来到窗边,一眼看去就知押运的这些士兵不是一般的兵士,是皇宫大内隶属于皇上的龙卫军。果然,当他看清那马上的军官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知囚车里是何等人物,竟出动了皇帝亲军。
囚车在兵士的护卫下从万盛酒楼下经过。
‘嗖’的一声,一支带着疾风的箭矢射向那领头的军官。
那人机警,闪身避过,抽刀在手下令:“后卫防守,前卫随我抓刺客!”
防备有素的兵士随着号令立刻列阵对敌,打落两边楼上一阵箭雨后,便对上了六个从天而降的刺客。
这些刺客清一色的蓝衣劲装,扎着黑色头巾,黑巾蒙面,背挎弓箭,落地后,手中短剑齐刷刷弹出三尺有余,阳光下,泛着寒光,扑向外围的兵士。
龙卫军,那是皇家精炼的一支队伍,非一般军队可比。但这六个杀手更是武功精湛,身手灵活多变,纠缠起来竟是势均力敌。
随着兵刃的碰撞,囚车内也骚动不安,有人从内往外撞击着车壁,晃得铁链哗哗作响。
景寰忍不住想翻下窗户相助,被郭笠按住。
“寰儿不可,那押送的是任重,你不宜插手。”
任斐和任重是兄弟,任斐负责暗卫刺探,任重是龙虎军头领,都是直属殷帝授意,那机密就是皇子也无权插手,一旦陷入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景寰心中一凛,抽回身子,默默注视着楼下。
六个杀手见始终近不了囚车,有四人后退跃上屋顶,想分散围的铁桶似的守卫。
楼下的梅朵三人正赶上这乱,只好退进小吃铺子里,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些杀手很强,但也碰上了硬茬。
碧玉手心里不禁替那些杀手捏了一把汗,紧张道:“他们才六个,小姐,你说他们能成功吗?”
红玉搂着她的胳膊,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悬了,没看这些禁卫一点都不慌,明显的调虎离山,他们哪里会上当。”
梅朵在后面拍拍她们肩膀:“好好看,别多嘴,当心引火烧身。”
一句话刚落地,门外形势逆转,不知那些杀手从哪儿顺来的几大坛子酒‘哐哐哐’地砸在囚车上,酒香四溢时,便被几个燃着的火折子点了。
火苗顿时在四面腾起,包围了囚车。拉车的马匹猛地被惊吓,狂躁的一声嘶叫,挣断了烧着的套绳,跑了,弄的街上更加骚乱。
碧玉红玉同时张大嘴巴看着自己小姐,这乌鸦嘴,也没谁有这准头了。
梅朵也愕然,这是救人还是灭口?
不止她这样想,旁边看的人也都是这疑惑,怕被火星溅到纷纷往远处躲。
一直沉着应对的任重也慌了,虽是逃奴,却是殷帝指名要活着押送回京的,他有把握阻止劫囚,人要死了却无法给皇上交代。于是从护车改为从火中抢人。他也顾不得是隐秘行动,几刀劈开了燃烧的车板。
四散的火势中露出了三名身着囚衣的犯人,两名成年男子,一个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凌乱的长发在热浪中飘动,呈现着深蓝发色,全身都沐浴着一层幽蓝的荧光,隔绝了炽热的火焰。
梅朵惊诧地看着那三人异样的眼瞳,有浅蓝也有深蓝,他们的囚衣上前后都印有大大的奴字。非我族人,怪不得这些杀手敢放火。
相比下,禁卫士兵却是被火势逼着抢不过那些蓝衣杀手,那少年第一个被救出,另外两个人也抢到了兵器,就在燃烧的火焰中杀了几名处在弱势的禁卫军。
眼看就要成功了,一群人直接从燃烧的车上飞到房顶。
周围的人眼睁睁看着这帮人愣是被一个人挡下了。
那人站在屋脊上,灰色道袍,墨发在头顶高束,顺势垂在肩后,随着微风飘荡的发梢,显得惬意又轻松,哪像是刚刚用一道屏障拦下一群人的样子。
这一瞬,梅朵发现对面屋顶上这个年近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有着一副似曾熟悉的相貌,眉清目秀,是记忆深处自己喜欢的那种模样。她奇怪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还没深究,就听到那位开口道:“哪里来的贼人,敢劫皇家囚犯,不要命了?放下人,我会放你们走。”
任重带着七八个高手紧跟着追上来,把那些杀手围了,对着那青年道:“谢壮士援手,这些人是朝廷的重要钦犯,险些被劫走,希望你协助抓捕归案,皇上必有重赏。”
“赏就不必了,我看着这些人非我族类,难道是哪国的奸细?若是搅了百姓的安宁,我插把手相帮也算值得。”
这帮即将脱险反而受制于强人之下的杀手,顿时陷入绝境,那异族少年愤怒的出言相向,却完全不是中原话,他听不懂任重和那人的对话,却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另外的两个异族人只反复说着简单的语句:“我们,不是奸细。不是-----”
任重手一扬,想把刀架到那人脖颈上阻止他们说出什么,却被其中一个高大的蓝衣杀手用剑挡了,那人反手一掌拍的他退后几步。
在梅朵眼里,这蓝衣人像是这些刺客杀手的头儿,四十多岁的年纪,这帮人一开始默不作声,应是怕暴露,这关口却不得不出声解释。
“阁下可知东海海底生存着火鲛一族,他们数万年安于海底,与三界不争不抢,二百年前却频频被人界干扰,也有少数鲛人来陆地定居,与人界相安无事。可在五十年前有大批军队潜入这一海域,抓捕鲛人,他们在海里释放一种衍生藻类,破坏海底生存环境,逼迫鲛人离开深海与人族大战。鲛人族战败,被逼为奴,被皇族驱使奴役。他们天性纯良,与人无争,却遭此厄运,就为着皇---”
任重被那年轻人的威压所钳制,眼睁睁看着皇家秘辛被一一揭露,他十条命也不够皇上砍的。索性把一身功力提起,丹田激增,力透双臂,就在那人最后一句关键词尚未出口时,突然暴起冲向那侃侃而谈的蓝衣人,同时大吼:“还等什么,把这些鲛奴抓走,阻挡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