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缇谧胡思乱想的时候,寝殿大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掌伺女官晴雯轻轻地咳了两下。吴潜用刀刺杀筚籍之后,缇谧从未再专宠一个男人,常常由晴雯在宫外物色,偷偷换上宫人服装带入皇城。
晴雯慢慢推开一扇殿门,轻轻地从殿外走入外厅。她的身后远远地跟着容若。容若如今掌管采诗府,还在暗中替娥帝处理隐密之事,包括纪然刺杀之事他都有参与过,算是缇谧的心腹了。更为关键的是,容若之美世所罕见,缇谧一直心有觊觎。不过,容若始终没有答应缇谧,似乎有意躲闪这件事。
这时,凤床仍在酣睡的男子已然醒来,茫然地坐起身子望向缇谧。缇谧用手轻轻地摆了摆,晴雯心领神会,叫男子赶快穿衣,将他带出了寝殿侧门。待晴雯两人离开,缇谧才招手示意容若进入寝殿。
“容若,有什么事吗?”
“启禀娥帝,采诗府收到金亭书信,请娥帝玉手亲启。”
“但愿缇棣带来的是个好消息。芮隐有何奏报?帝王大殿刺杀可能吓破了他的胆,首辅也许该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
“芮隐以身体有恙为托辞,已命首辅府人将各部奏件整理,现在呈放于议政殿,只等娥帝过目御览。此外,采诗府还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雷霆,一封则来自蒲国,因首辅无意处理,也一并放在议政殿。”
“筚籍、昊泽丧命,路缕伤重在家,辅政大臣空缺多位,如今能够帮助我的人太少了。”缇谧叹息道。
“娥帝,昭阳布政使蓝禹为人机敏,自暴民事件之后,不仅重治帝都水系管网,还配合娄昊捉拿了不少暴民。易教在东城日渐势大,蓝禹数度约见孤阳炙,要求他约束教众行事,眼下帝都倒还稳定。”
“蓝禹这个人尚可一用。我记得今日唐渡入宫,他现在到了哪里?”
“正要回禀娥帝。辛伯陪着唐渡刚入皇城,蓝禹也进宫奏禀易教之事,不知娥帝在哪里召见?”
“许多奏章尚未批复,就请他们到议政殿吧!”
“遵旨。娥帝,容若按照您的吩咐,已派筚文简潜入鬼城,了解桑楠、温哲等人的近况,以及与盲眼预言师的关系。”容若小心翼翼地说道。
“筚文简何时回来的?”缇谧问道。朵姬被筚籍算计之时,缇谧曾默许他派堂侄筚文简潜入朵国,寻找机会除掉朵国侯以绝后患。
“他刚从朵国都城返回,已经在筚籍墓上守了三日,每天大哭不止,直呼要替筚籍报仇呢!”
“朵国侯安然无恙,他有何脸面回来?”缇谧面露不屑地说道。
“筚文简在朵国侯府安插了人,朵国侯已经在娥帝掌握之下了。”
“但愿如此。鬼城的盲眼预言师真是挺神秘的,似乎朝中权贵多与其有往来。”
“娥帝说得没错。前采诗大臣纳兰正是死在鬼城,据说与这位盲眼预言师有关。”
“你了解到纳兰到鬼城调查什么事了吧。”缇谧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花瓶里的插花。
“纳兰想调查昭皇到底死了没有。”容若轻声说道。
“他的死与这件事有关吗?”缇谧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的。不过,纳兰太高估自己亚夏堂玄铁阁主的身份了,岂不知,即使是亚夏堂主见了盲眼预言师,也要毕恭毕敬呢!”
“这位盲眼预言师究竟是谁?”
“平日里,那盲眼预言师是伍瘦石接待访者,真正幕后主使者则是大预言师史梅公。”容若说道。
“据说,史梅公曾经帮助昭皇坐上血王座,还收服了许多江湖武林界的高手,掌握了解读预言本册与预言水晶球的能力。”
“什么事也瞒不过娥帝啊!”容若笑道。
“如果我想见一见史梅公,也要进入鬼城吗?”
“娥帝想要看看预言水晶球展现的未来妙相?”
“有时候,人的力量真是无法抗拒上苍的安排啊!更何况,我若想要得到亚夏堂与易教的归顺,至少该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我的变天者。”缇谧掐下一朵花瓣,用力地捏成粉末。
“既然亚夏堂白银阁主燕伯出面,坦诚表示亚夏堂愿意支持娥帝,相信亚夏堂绝不敢反复,否则娥帝收拾他们岂非易如反掌?”容若说道。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燕伯是白银阁主。由此可见,亚夏堂真是一个太可怕的组织,笼络的是一群帝国权贵啊!”缇谧有些忧虑地说道。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都是与昭皇关系非常亲近的呢!”容若补充道。
“容若的意思是,亚夏堂主真的是项闻?他一直装作不问朝政的样子,好像完全皈依了梵教,难道真的是惧怕昭皇?”缇谧有些不理解地问道。
“我认为,能够代表昭皇打理亚夏堂的人,恐怕非得是项公不可。他的剑道早就突破剑尊境界,在帝国权贵中威望极高,又不参与朝政党争,自然无人提防他。”
“那么,眼下亚夏堂活动频繁,支持梵教成为帝国国教,莫非是项闻心性转变了?”
“也许是吧!无论如何,亚夏堂实力雄厚,招揽的高手极多,又有庄帝的宝藏加持,娥帝若得其良助,一定重现帝国辉煌。”
“你似乎对亚夏堂很推崇啊!变天者泰平在西北搅得乌烟瘴气,我想起来就恨,若非项公求情,也许他早就死在白峰了。”
“娥帝为何不换一个角度想呢?”容若微笑道。
“什么意思?”
“也许泰平正是周薇的苦主啊!西北两狼相遇,必有一只要死得很惨,岂非省了娥帝动手?”
“嗯,你说得倒也不错。”缇谧想了想,不由得笑了。
“眼下娥帝最该关心的是,如何控制易教、亚夏堂,包括昭阳城内的诸多贵族势力。”
“容若认为赵伯可堪大用吗?”
“赵伯做事尽心竭力,倒是一个可托之人。不过,皇城用度开销甚巨,他却一味采买奢华之物,致使国库空虚难支,这可不是好事。”
“是啊!税收新政推行艰难,筚籍与路缕被杀,芮隐卸责,郎玄已死,昊泽养伤,桑楠若即若离,辅政大臣之中,我能够倚重的人真不多了。”缇谧十分刻意地说道。
“温哲倒是可以倚重。容若听说他曾觐见娥帝,提议举办亚夏各国经济会盟,讨论如何消弭灾情影响,尽快引导各国百姓安居乐业。”
“没错。你觉得如何?”
“这种经济会盟发端于庄帝。彼时帝国实力正如日中天,亚夏大陆万邦来朝,白银体系为主导的商贸架构正式确立。各国依托资源与国力和议往来,经历了数十年稳定和平时期。虽然后任帝国之主不及庄帝,但大陆经济体系未有大变。”
“温哲建议我密请金亭王缇棣到昭阳,建立金、银兑换新体制,借助金亭丰富的金矿资源,重造帝国霸权之势。”
“说到底,娥帝还是要依靠金亭王国的。”容若微笑道。
“嗯。我明白了,你先去忙吧!”
“臣遵旨。”
看着容若的背影,缇谧若有所思。容若莫非与温哲联手,一起倒向了亚夏堂与项公?我们只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幽幽地想着。
这时,晴雯已经吩咐宫人,为娥帝准备了精致的早餐。娥帝心情不错,挑着醋鱼和笋干吃,又喝了两杯金亭梅子酒。
吃罢早饭,缇谧穿上新帝服。
新帝服黄锦打底,针脚皆由金线缝制,无数细小的珍珠灿若繁星,如在淡泊高远的蓝天外闪烁。正面绣着一条黑龙,昂然飞入天空,踏着层层云霞,似要冲破穹宇一般。两袖上各绣着一只苍鹰,振翅高飞盘旋入云,鹰眼是红色宝石,仿佛要看破人的心思。背面是一只金色凤凰,蹲踞于山泉青松之间,悠悠然惬意自在,反倒不显皇家威仪。
晴雯紧随在缇谧身边,一众宫人举着华缎伞盖,在黑鹰铁卫的保护下,缇谧神态庄重地走下高台。
天已秋季,空高碧蓝,白云朵朵,鹰飞鸽舞,风清意澜,波光如鳞。皇城内树丛中秋虫啁鸣,黄鹂放开歌喉,几只轻舟泛于未央湖上,湖岸周围花丛飘香,好一派令人心池摇曳的风景。
咕咕咕。
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到缇谧脚边,自顾自地吃着湖岸边的麦粒,偶尔扑腾两下翅膀。缇谧识得这只鸽子,乃是皇城信司专为金亭联系所养,平日由鸽奴精心照料。
若真能与王弟缇棣联合,借助金亭虎币力量,弥补帝国国库之空,倒不失为稳定血王座的良策。缇谧一边想着,一边走向议政殿主殿。
她抬头远远望去,看到辛伯、唐渡与蓝禹垂手立于议政殿外,他们身后则站着一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