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凝寒踏上石桥,算是离了青泽之境。
约行至桥中段,凝寒忽感受到一丝灵力现于深涧之中,虽只有一瞬,却似是有些相熟。
凝寒登时立住脚,对绝尘道:“你方才可觉察道什么。”
绝尘只摇摇头。
凝寒见此,只轻叹了口气,忙道:“不对,我且下去瞧瞧。”
绝尘一把将其拉住,道:“不知底下情形,莫要如此莽撞。”
凝寒道:“兴许有故人藏身此处也未可知。”
绝尘道:“此地无世人搅扰,也算得上世外之地,有些奇人灵兽也是寻常。纵使有所谓故人,你又何处找寻。若是有个万一,你又如何折返。”
凝寒只得轻叹了一声,收了心思。
行过石桥,也算是入了百岳境内。
山路蜿蜒,也无他路。
虽道是山路,也算是极宽,约有三乘。
遥可见西南方,有一山,形如金童西拜佛,又西北向,有一山,状若玉女东传道。
此二山样貌奇特,极为显眼。
凝寒不过粗粗打量了一番,轻蔑笑了一声。
天色渐暗,已至山脚,见一官驿,因有银钱之能,倒也舒舒服服歇了一夜。
行又两日,过有三山,及至山脚,拐过一弯,忽见一小亭突现于眼前。
凝寒痴痴望着那小亭,不是这亭太过突兀而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而是,九难正独自立在亭中,两人就这么远远的四目相对的傻傻的望着对方出神。
绝尘故意弄出些动静,凝寒才回过神来,硬是御空前行,落于亭外。
凝寒与九难,一人立于亭外,一人立于亭内,就那么痴痴呆呆的相互看着。
九难一把将凝寒拉住自己怀内,两人就这么紧紧搂在一块,即便有再多言语也是一句也讲不出来,即便有行人指指点点也是一点也不去在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才觉得路人眼神多少有些怪异。
九难道:“不去理他们。”
凝寒道:“好,不理他们,咱乐咱的。”
二人寻了个地,并肩坐了。
凝寒道:“师兄怎在这里。”
九难道:“家师命我在此等一人,相伴同游世间。说是今日便到,也未曾告知是何人,只道是两人同行,多有便宜。未曾想来人竟是冷师弟。”
凝寒道:“尊师怎知我今日行至此处。”
九难道:“家师何等修为我是不知的,我又不便多问,听着便是。只是冷师弟这些年,可还好。”
凝寒道:“还算好吧。”
九难道:“你独自一人世间游历,身子又单薄,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这时候还这般硬撑着。”
凝寒道:“见过些人,见过些事罢了,没甚遭罪不遭罪的。”
话完,忙急问道:“师兄怎知我游历世间的。”
九难道:“我曾去过东海。”
凝寒道:“何时之事。”
九难道:“那时我正逢师命游历世间,闻得长生门变故,便急匆匆赶了过去。奈何路远步缓,待到那时,长生门早已不存,只薛长老一人立于码头旧地。”
凝寒道:“只他一人么?”
九难道:“我去时只薛长老一人。谈及长生门变故,薛长老面色也是不好。历过这般惨况,又有那般战事,我竟丝毫不知,也未能帮衬得上半点。”
凝寒道:“知晓又能如何,一人之力,也难撼动大局。更何况那时候……好在,都已了了,也劳你记挂这么久。”
九难道:“我如何不记挂。当初你我童薛四人相处如何之好,如今,阴阳两隔,四散各地。薛师兄已去,童师兄尚安,唯独你,见不到你终是放心不下。我在沧海四下寻你,终不知你行至何处地方,倒是……沧海民众疾苦……”
凝寒也是叹了一声,道:“也不知他们何时才是个头……”
凝寒转头道:“不提那些了。师兄就没甚开心事讲讲。”
九难道:“不知算不算得上开心事。”
凝寒道:“何事。”
九难将手腕抬起,那黑玉九子念珠只最后一颗挂在手腕上。
凝寒道:“这倒算得上是极好之事,不知这最后一颗,要等到何时。”
九难道:“看机缘吧,也急不得。”
入夜,二人寻了个客店住下。
万籁皆寂,凝寒双眼微闭,靠在九难怀里。
九难道:“师弟可是累了。”
凝寒睁开眼,道:“我哪有那么容易累的。”
九难道:“那闭着眼歇会吧。”
九难又道:“二十年不见,长进不少,真怕累着你。”
凝寒直起身子,看着九难道:“你又哪学来的浑话,什么长进。”
九难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不该不该。”
凝寒道:“你之前也没这般浑话,这些年,不知跟谁学的。”
九难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
凝寒道:“还有,什么二十年。”
九难道:“自你我上次分别,足足二十年。”
凝寒道:“哪有。”
九难道:“我日日算着的,着实错不了。”
凝寒平躺下,细细算着。
凝寒道:“你我上次相见……”
九难道:“你我上次相见是在长生门。”
凝寒道:“不对。”
九难道:“自那以后你我再未见过,这我记得。”
凝寒道:“莫不成你不记得了?”
九难道:“什么不记得。”
凝寒道:“没事,是我算错了。确是二十年没错了。”
九难道:“这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
凝寒道:“那你就这么忍着?”
九难道:“为了你,这有何妨。”
凝寒道:“你也该寻上几个,总不能苦了自个。”
九难道:“我心里只你一个,放不下别人。”
凝寒道:“那你就不怕我寻上七个八个的。”
九难道:“不怕。你欢喜我便欢喜。”
凝寒笑道:“你这跟谁学来的,怎听着怪怪的。”
九难道:“句句为真,我从不说假话。只有些话,我不知该如何去讲而已,明明是好话,从我嘴里出来倒是变了味了。”
凝寒靠到九难怀里,道:“那就别讲那些话了,听着怪肉麻的,有你人在,就够了。”
九难道:“好,不说了。话说,这些年,你真又找了七八个么?”
凝寒道:“哪有那么多,也就……”
九难道:“改天我也见见,看看人品如何。”
凝寒道:“没啥好见的,不过是几个伺候的下人,虽说不错,终究还是差了点。”
九难道:“虽是下人,也定是极好的。”
凝寒轻锤了九难一下,道:“不提这个了,说起怪羞的。”
九难道:“好,那就讲点别的。”
凝寒道:“我问你一事,你正正经经的回答我。”
九难道:“你问吧。”
凝寒道:“你可有三年的记忆缺失。”
九难道:“这倒是真。那三年究竟发生何事,我一概不记得。只你如何知晓此事。”
凝寒并未回答,只道:“那三年前后发生何事,你可还记得。”
九难道:“我记得。当年门内鬼族现行屠戮,我力战不济,昏倒过去。”
凝寒接道:“此事我尽知。”
九难又道:“待我醒来,却是端坐于莲座之上。”
凝寒只轻声应了一声。
九难道:“此中间发生何事,我皆记不得。”
凝寒道:“我知道。”
九难道:“那你告诉我,这中间可有甚事,曾未有人提起过。”
凝寒道:“我是说,我知道这三年你记得不了。想必也没甚大事,若有甚大事,世间早传开了,好歹也能听上一言半语的。”
九难道:“这倒也是。在外这些年,也未曾闻得一丝。”
凝寒道:“不提这个了。这些年,你独自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九难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四下闲游,漫无目的,去年家师传信于我,这才回来。”
凝寒道:“怪叫人心疼的。”
九难道:“你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凝寒翻身压在九难身上,道:“反正你我同行,那就让我好好疼疼你吧。”
九难道:“这话说反了吧。”
凝寒道:“管他正反,都是一样。”
二日,凝寒睁开眼,见九难正独自打坐,也便不做打扰,静静躺着,默默瞧着。
些许时候,九难打坐毕,起身,坐至床前,道:“折腾了一夜,也不再睡会。”
凝寒道:“太阳都这般高了,哪还睡得着。你不也早早起了么。”
九难道:“早起惯了,倒没什么。你要觉得累,便再躺会。”
凝寒懒懒道:“也该起了。”
言罢,伸手揽住九难脖项,坐起身来。
待洗漱了,二人一道出了门。
外头太阳正好,山间雾气尚未全完散去,二人并肩,行于山间。
凝寒道:“现往哪去。”
九难道:“金童苑。”
凝寒道:“去那作甚。”
九难道:“师命难违。前去参拜圣物。”
凝寒道:“这倒不得不去。可金童苑究竟是何地方。”
九难道:“这如何讲呢。”
凝寒道:“细细讲来便是了,我也听听。”
九难略做沉思,道:“百岳地域广阔,约有沧海,青泽两国疆域之和,只因多山,可供建城之地并不多。虽地广,却只设十二郡,远不及沧海三十六郡,青泽七十二郡。此十二郡,金文寺独占一郡,传经阁独占一郡,都城圣都独占一郡,另余九郡。百岳以教兴国,此九郡各有一门,理宗教事务。虽皆受金文寺之布道,却也是大有不同。”
凝寒道:“如何不同。”
九难道:“我虽有路过,详细却是不知。”
凝寒应了一声,道:“不知是何等圣物。”
九难道:“我也未曾见过。只闻家师有言,道,四面佛离去之时,曾留九件圣物存于各处。下山之前,依师命,先后拜过金文寺所存金刚杵,传经阁所存经卷。此次下山,依次去往金盛郡之金童苑,清水君之清涟府,青叶郡之荣枯堂,圣都之八门宫。讲来也是巧,此一行可直往圣都,也是最近路程。”
凝寒道:“如此算来,也只六件,不知另三件存于何处。”
九难道:“家师未曾告知,我也不知。想必是时候未至吧。”
凝寒道:“既如此,暂不去管他。暂先去金盛郡,只不知有多远。”
九难道:“你我所立,已是金盛郡地界。”
凝寒愣了一下。
九难手指向南,道:“那金童拜佛样之峰,便是金文寺所在。”
又手指向北,道:“那玉女转经样之峰,便是传经阁所在。”
九难又道:“此二峰所处之山,虽绵延极广,却是不相连的,两山之间,虽宽未有几里,却是划到金盛郡界内。”
凝寒道:“一郡之地如此之广,此去金童苑,想必要些时候。”
九难道:“脚程快些,三月初可至。”
凝寒道:“那边走快些,我也顺便见识见识。这荒山野岭的,倒是没甚趣。”
九难道:“你莫逞强,莫再累着。”
凝寒道:“不过走几步而已,哪就累到我了。”
九难道:“我背着你。”
凝寒道:“这倒不好。”
九难拉住凝寒道:“有甚不好的,就凭你我情分,这算得什么。”
凝寒道:“你就不怕那些人,那眼色……”
九难打断道:“理他们作甚。如今单你陪着我,我宠你一宠又如何。”
凝寒轻笑了一声,跳至九难背上。
九难道:“扶稳了。”
凝寒笑着应了。
九难道:“帮我拿着棍子,碍事。”
凝寒将九难黄金棍接过,单手背于身后。
九难道:“走了!”
虽背着凝寒,九难步速也算极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