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利昂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身披红袍、骑着白马的英俊骑士——就像每个现代人小时候都听过的童话故事里那样——款款地从远方走来。那英俊的骑士在利昂娜身边勒马，取下口中衔着的一朵娇艳的花朵。只是并非玫瑰，而是血红色的虞美人。正当利昂娜伸手去挽那骑士的臂弯时，花朵突然变成锈蚀的断矛，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喉咙。
在林间的小路上惊醒，可不是多么安逸的事儿。
利昂娜扶住头痛欲裂的脑袋，从地上坐起来。
“我是阿维偌，阿维偌·费尔南德兹。我现在是在圣女的记忆里，我编出来的名字是利昂娜。这一切都是任务，都是几百年前的历史。杀人的是圣女，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喂，女巫！你嘟囔什么呢？”
不远处，索菲正蹲在一块儿遮风的大石头后面，围着一丛小小的火堆，炙烤着手里的肉串。
利昂娜咕噜噜叫的肚子正在提醒她，即便是在历史记忆里，圣女也是要吃东西的。
“索菲——咕噜——把食材离火远一点，用外侧的火焰烘烤。不然的话，里面还没烤熟，外面就先烧焦了。”
“你还懂这个？啊，也难怪，你们女巫都知道怎么熬那些魔法药剂，都差不多。”
利昂娜已经厌倦了再跟这个怪孩子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女巫。只是沉默着一边朝小火堆走去，一边剥着手里刚捡到的松果。
“哧——”
撒进火堆里的一撮儿松子，激的火苗窜了几寸，差点燎到索菲的头发。
“嘿！”
“这是松子，增加一点儿坚果香气。没有盐和其他调料，将就吃吧。”
利昂娜说着接过一串烤肉，在火边旋转翻弄了一会儿，用嘴吹了吹，便十分不讲究地啃下一块儿来。
炭烤的火力刚好，烤肉上正滋滋地渗出芳香的油脂，偶有几滴滴落进火堆里，“哧”地化作一阵轻烟。炙热的火舌在表皮烙上一层薄薄的微焦酥皮。虽没有食盐佐味，但松子浓郁的果香已经不客气地沁进了肉中，吃起来只觉得醇厚可口。对普通人来说，这已算得上是一顿不错的野味。
当然，若在平时，这种粗糙的烹饪手法和调料，完全入不了明星主厨阿维偌的眼。只是现在饿极了的利昂娜，早也就顾不了这些了。
“哇，好好吃哎！”
索菲也尝了一口，惊得大呼起来。赶忙接着咬了两块儿，却在嘴里烫了舌头，又舍不得吐出来，只好吸着凉气，在口中来回打转。
从昨天被关进牢笼里以来，这是利昂娜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孩子，露出孩子该有的笑容。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利昂娜问道。
说实话，对于利昂娜下一步怎么做，阿维偌现在毫无目的可言。他只知道这是圣女的记忆，可不知道这记忆到底通往何方，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走向。既然，身处这台Freud-56外面的几个人没有跟他传递任何信息，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去推进圣女的故事。
索菲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烤肉，被噎的差点喘不过来气，她大概饿肚子的时间比利昂娜还要长。待她把肉咽下去，才不紧不慢地说：
“我没有家，爹妈早就死了。”
她的表情仍然十分淡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那你怎么被这些强盗抓去的？而且，你昨天说，你去过那个妓院？叫什么……红……”
“红磨坊。”
“对对对，红磨坊。”
“我是从那儿跑出来的。”索菲又接过一串烤肉，边吃边说，“这帮人其实以前也不是强盗，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穷苦人。只是因为今年是个灾荒年，听说又在打仗——反正他们收税用的是这个借口——不少人只能出来挣这种快钱嘛。”
“打仗？和谁打仗？”
利昂娜来了兴致。目前，她对现在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至少要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才好。所处的时间、地点，总能帮得上忙。
“我不知道，谁还记得这个呀。”
“那，你知道抓住我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吗？”
“怎么，你失忆了？小女巫？那不是你的故乡吗？”索菲一脸疑惑的问道。
“故乡？我？”
“对呀，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啊。上星期才刚刚从东方回来，偏要给大家展示什么奇怪的巫术，不抓住你才怪。”
“所以，你认识我？”
“当然，利昂娜·克洛维。你刚跟我说你的名字时，我就猜到了。人们以前常说你是这一带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十几岁就跟着商队跑了，再没回来过。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时，可能才五六岁吧。没想到你却成了一个女巫。”
克洛维？这个姓氏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而且，利昂娜不是阿维偌杜撰出来的一个名字吗？
“嗯——听着，索菲，我可能确实是失忆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大概是被那些强盗殴打过的缘故，兴许是脑震荡。”
“什么是脑震荡？”
“就是，大脑受到了撞击，一些记忆受损了，想不起来。”
“大脑又是什么？你说的这些是巫术吗？”
索菲一脸单纯地看着她。
这个十五世纪的乡村孤儿，当然不可能知道此时才刚刚萌芽的解剖学知识。
“大脑，就是脑子，脑袋里的东西，明白吗？就比如——”利昂娜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鲜血淋漓的老鼠头颅说道，“老鼠的记忆就存在它的脑子里。同样，我们人的记忆也存在我们的脑子里。”
利昂娜指了指自己的头，尽可能地用直白的方式跟这个孩子解释。
“唔，明白了。”
“好了，现在不是来上课的时候。”利昂娜摆摆手，踢了一脚沙土，熄灭了火堆。
“上课又是什——”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孩子？”利昂娜打断了她。
“去附近的镇上咯，讨口饭吃。最近的镇子叫奥卡森，沿着河往下游走就是。”
如此说来，利昂娜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这个孩子去镇上。十五世纪的城镇，估计也没几座像样的建筑，不过但凡有个教堂，或者遇到了什么学者要人，总有办法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是哪一年。
“我跟你一起去。”
“那你能教我巫术吗？”
索菲兴奋的满眼放光。
“我失忆了，索菲，什么巫术都不记得了。”
“啊——”一声失望的长叹。被抓进囚笼，和强盗搏斗尚且不怕的小姑娘，此时却失望的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利昂娜或许足够冷血，但阿维偌，可狠不下心看着一个小女孩儿失望。
“不过，我如果想起什么了，一定会第一时间教给你的。”
“说定了！”索菲破涕为笑，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眼窝。
“带路吧，肚子也吃饱了，我们是时候出发了。可得记得，我们身后还有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的强盗呢。”
于是，这两个冒冒失失从强盗的囚车里逃出来的家伙，又结伴上路了。此时距离阿维偌进入利昂娜·克洛维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
十五世纪的自然森林，未经雕琢，少有人烟。两人在路旁歇息了一晚，也仅仅留下一撮儿尚未燃尽的火堆，和稍显狼藉的树枝罢了。
走在路上的利昂娜，总不自觉地感觉反胃，可一时又想不起为什么。
两人不敢走大路，只能听着水声朝溪水下游徒步行进。林中多是枫树和松树，地势也崎岖不平。若不是倚仗着利昂娜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阿维偌绝不可能在这种难行的山地上坚持五分钟。
沿途有些十分粗壮的枯木，树根处偶尔有丛生的深黑色小团，小的如核桃般大小，大的则近乎苹果。一簇簇地，散发着迷人的干果香气。
“这里居然有松露？”利昂娜惊呼道，赶忙蹲下身采了几枚。短袍没有口袋，她只好抻起一片衣襟，兜住这些来之不易的宝贵食材。
“松露？”
跑在前面的索菲停下来，回头疑惑地看着利昂娜。
“是呀，这可是三大珍馐食材之一，不可多得。”她拿起一枚，用指甲轻轻掰开，托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脸陶醉。
“噫！臭死了！是哪种药剂要用到这东西吗？”
“不，是拿来吃的。”
“嘁，这东西到处都是，除了猪，别的畜生都不愿意碰它。”索菲撇了撇嘴，“吃这种恶心又奇怪的食物，是成为女巫的代价吗？”
“等到了镇上，给我找一个厨房，你就知道它有多好吃了。”
“我才不信呢！”
利昂娜微笑了一下，把短袍系了个结，充作口袋，带上一囊松露，继续朝着奥卡森镇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