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亭才经过一场惨烈厮杀,虽然吹了几日的风,但空气里依然还隐隐有血腥味在,毕竟上万夏军在此处被屠戮,血水将地面泡透了变成了一种灰黑的颜色。
超过十万人在此处厮杀的痕迹自然不会轻易掩盖,但司徒惊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盖什么。
只要郑军出城,那么还需要隐藏掩饰什么?
昨夜郑军万余人马从白虎门出了洛阳城,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司徒惊云面前。
曹旦写了一封信送进洛阳城之后,司徒惊云便派人密切关注着洛阳城里的动静。
就在那几个自河北逃难过来的百姓藏身的高坡上,司徒惊云趴在草丛里看着下面官道上穿着土黄色号衣的郑军队伍长龙一样走了过来,他的嘴角上就忍不住勾勒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是司徒冲最看重的儿子,也是司徒冲嫡子中最有本事的一个。
可惜,他只是个次子,司徒冲便是再喜爱他也不能将家业都交给他,但为了让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儿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司徒冲也是费尽了心机。
大周第二次东征霍叶的时候,兴业皇帝刘武下旨征集招募天下骁果。
司徒冲在其中选了一营最是精锐的骁果,千方百计的交到了司徒惊云手里。
后来第二次东征因为刘玄机在黎阳造反不得不无功而返,司徒惊云率领那一营骁果千里奔袭赶回黎阳,与陈棱联手击败了姜诩之后,刘武下令这一营骁果转为府兵。
自此之后,司徒惊云手里便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依靠和本钱。
就是仗着这两万多人的府兵,司徒惊云无论是在江都的时候还是到了宁军中,地位都很重要。
沈宁又是极了解看重他的本事,所以没有将这人马从他手里剥了去。
这一支人马在司徒惊云手里屡立战功,渐渐的,司徒惊云在宁军中的地位也稳固了下来。
自从到了宁军之后,这几年间他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未尝一败。
靠着的便是有一支亲军,还有宁王沈宁对他的信任。
如今的宁军中虎将云集,即便如此,靠着累累战功,司徒惊云排进前六七位也不是什么问题。
宁军诸将,论战功在他之上者寥寥无几。
徐一舟自不必说,其余者也就秦勇,雄阔海,程知节等几人罢了。
若是能攻破东都洛阳,这一份功劳足以和徐一舟平定江南相提并论!
一想到这里,司徒惊云心中就一阵火热。
大周灭亡,司徒家也险些随之崩溃。
他大哥司徒惊云,弟弟司徒智及走错了一条路,司徒家这一脉只剩下他一个。
重铸家族辉煌的重任都在他肩膀上扛着,所以,他一直就不缺乏前进的动力。
身为大将军,麾下雄兵十万,他本不必亲自上前来监视敌军,但他却依然一丝不苟的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
沈宁欣赏他的,正是这一点。
一直到了现在,身居高位的司徒惊云也还有自知之明。
他没有迷失在自己的战功中不可自拔,因为他很深切的了解宁王的性情。
“大将军,郑军出来的兵马似乎不多。”
贴在他身边的亲信将领司徒艺低声说道:“看样子也就万余人的队伍,而且从行军的速度上来看似乎也不是什么精兵。”
“左升泰已经孤注一掷了!”
司徒惊云笑了笑道:“郑军士兵穿的依然是大周的土黄色号衣,而且不是人手都有,由此可见洛阳城里的境况有多窘迫。
走在最前面的人马衣衫不整,应该是城中百姓中抓来的壮丁……”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随即眼神一亮:“有些意思。”
他将手里的千里眼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即点头道:“打的是单天雄的旗帜,此人倒是个难缠的。
你看前面那些衣衫不整的人马,队列倒是最整齐的!”
司徒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想是单天雄让战兵和壮丁换了装束!”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司徒惊云微微笑了笑道:“他手下兵马疲惫不堪,便是换了装束又能怎么样?
你带兵先攻郑军后路,待单天雄带前面的人马往回支援,我自带人马攻过去。”
“喏!”
司徒艺应了一声,爬起来跑向自己的战马。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伏兵四起!
洛阳城
太极殿
左升泰有些焦躁的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眉宇间都是忧色。
虽然单天雄极善战,且有万夫不当之勇。
但大郑国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一步都不能走错。
只要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陛下……”
兵部尚书段达看了左升泰一眼,俯身说道:“自昨夜陛下便没合眼,国事再重也重不过陛下的身子,还是应该去休息一下的好。
单将军雄武无敌,而且宁军和唐军皆在东郡和夏主激战,说句不吉利的话,便是曹旦和单将军攻不破兴洛仓,退回洛阳城断然是没有什么差池的。”
“朕知道!”
左升泰叹了口气道:“可是如今这个危局,朕怎么敢懈怠片刻?
单天雄领兵出洛阳,虽然兴洛仓近在咫尺,可朕此时如何能放的下来心?”
他摇了摇头道:“算了,已经近正午,朕还是再到城墙上去巡视一趟。”
“臣陪着陛下。”
段达躬身道。
“不必!”
左升泰走过去拍了拍段达的肩膀说道:“虽然当日因为战败之故,朕夺了你的太尉降为兵部尚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应知道,朕对初从朕打天下的老臣心中还是多有倚重。
朕今日便升你为尚书右仆射,朝中之事你多劳心费力一些。朕这几日怕是多要在城墙上来回奔走,你来主掌朝权!”
“臣谢陛下!”
段达撩袍跪倒,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可派人前去寻朕……”
左升泰想了想,又吩咐道:“宫中宿卫,重中之重,你也多担一些,稍后朕会让禁军将军苏茂伦找你,诸事你们两个商议着办!”
“遵旨!”
段达深深的垂首,掩藏住了嘴角上的笑意。
楚风亭
单天雄一槊将一名宁军的别将刺于马下,他抹去喷在脸上的微烫血液,也不知道是血液进了眼睛里,还是他的怒意让双目灌血,此时的他一双眸子红的有些吓人,握着长槊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杀回洛阳城!”
他猛的的呼了一声,催动坐骑向前冲了出去。
王东来带着亲兵紧紧的跟在单天雄后面,他的一条手臂被长矛戳出来一个血洞,血还在泉水似的往外涌着,但他却依然紧紧的攥着骑兵盾的手把护在单天雄身侧。
从厮杀开始,他不记得自己替单天雄挡过多少次刀枪,正如他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跟着单天雄在战场上厮杀。
此时还跟在单天雄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三百人,皆是单天雄的亲兵。
战斗从一开始便狂暴惨烈,宁军的人马从后面突袭上来,后队装扮成战兵的壮丁根本就挡不住那些训练有素的宁军精兵!
单天雄带着战兵返身救援,身后却又被大批宁军围了上来。
兵十倍而围之,这种打法毫无花哨技巧可言,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司徒惊云将兵多的优势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屠杀。
六七万训练有素的宁军围攻淬不及防的一万多郑军,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倾斜在宁军这边,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如果说还有一分悬念的话,那么便是今日能不能擒得住单天雄!
厮杀一个时辰,单天雄用手里的长槊证明没人能!
“大将军!”
王东来的小腿又被刺穿了一个血洞,他忍着疼劝道:“还是杀出重围先会洛阳城再说吧!
士兵们都被困住,救不出来了!”
“这些士兵都是陛下守城之根本,我不能不救!”
单天雄啊的吼了一声,挺槊往前面人群密集处杀了过去。
司徒惊云站在高坡上,用千里眼一直看着战阵中往来冲杀的单天雄。
他盯着那虽然并不高大但狂暴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裴廷玉若在,伍招若在,伍天锡若在,雄阔海若在,哪里又得你如此嚣张?”
厮杀了这许久,单天雄已经在军阵中往来冲杀了三次却依然不肯退走,司徒惊云一个个都记着,到了现在,宁军中的将领已经被单天雄杀了十几个。
其中别将三人,郎将一人。
但单天雄这样做无异于困兽之斗罢了,他救出来的人马很快就再次被宁军的人潮淹没,反而是单天雄身边的精骑越杀越少,再用不了一会儿,只怕他身边那几百骑兵都会损失殆尽。
“叫趟子手上去!”
司徒惊云吩咐完了之后自语:“本打算是用来对付夏军连环马的,却用在你一人身上,你也足以自傲了。
趟子手,是司徒惊云亲自训练出来的三千精锐步兵。
夏军有三千连环铁甲重骑,他便训练了这三千趟子手应对,现在倒是要为了一个单天雄,而派上去这专门为了对付铁甲重骑而训练的精锐。
说起来,司徒惊云是个谨慎仔细的人,他训练趟子手可不仅仅是只为了窦士城麾下那批不入流的铁甲重骑,而是为了幽州那五千虎贲!
他经略河北河南两地,早晚都要领兵北上征伐大夏。
若是河北平定,谁知道幽州景守信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有备而无患,这才是他的领兵之道。
随着他吩咐之后,数百名趟子手朝着战团扑了过去。
这些人武艺不俗,每人一柄镰刀一根铁钎,镰刀锁马腿,铁钎刺落马的骑兵。
重甲骑兵全身披挂铁甲,唯一的弱点便是脖子,铁钎锋利尖锐能从脖子外护着的链甲铁环中刺进去,正是对付落马重甲骑兵的不二利器。
这几百名趟子手一扑过去,战局立变!
单天雄身边的骑兵接连落马,三四个趟子手围过来被单天雄一槊一个戳死,但终究敌不过人多,他战马四蹄被斩断,身子失去重心猛的朝前扑了下去。
“将军速走!”
王东来从战马上直接跃了下来,砸倒一个持铁钎刺向单天雄的趟子手,爬起来挡住了几个宁军士兵大喊道:“只要将军留得性命,自然有报仇的机会!”
后面的话他还没有喊出来,就被乱刀剁分了身子。
单天雄虎目欲裂,啊的狂吼了一声,竟是双目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