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崇山峻岭间疾驰,车厢里,薛祥与杨稷相对而坐,彼此无言。半晌,杨稷开口道:“你明白了么?”薛祥怔了一下,道:“明白什么?”
“唉……你还是不明白。”杨稷垂首轻叹,“薛公子,你有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一件事,为什么我要特意让马镖头带你离开?”
薛祥几乎不做任何思考,他脱口道:“因为你的身边只有马镖头,既然他说自己只认得我,那么也就只能救我一个人。”
赶车的马行远冷笑一声,对车内人说道:“公子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薛祥身躯一震,欲动身争辩,却被杨稷伸手按住,只听杨稷说:“马镖头性子直,公子别往心里去。”薛祥怒气一沉,道:“马行远,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东平府那次,你明知道我爹死了,而我就在你们镖局门口,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笔账我还没和你好好算呢。”杨稷闻言,心头一惊,道:“你们在东平府发生了什么?”
“世子爷,这话你该问他。”薛祥把头缩回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马行远赶着车,鞭子一甩,厉声道:“妈巴羔子的,找我算账,我还想找你算账呢!姓薛的小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件事明明是你挑起的,我不过是和几位道上朋友外出押镖,将货暂存在东平府,谁知竟被你和你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党搞得是鸡飞狗跳,害得我白白赔了货主十万贯钱,要不是靠着侯爷接济,哥几个早喝西北风去了!”
“行了老马,专心赶你的车。”杨稷表情严肃。马行远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因顾及这位小主顾的情面,还是收敛了脾气,闷哼一声,继续赶路。
杨稷霍然转头,对薛祥微笑道:“薛公子,我们是不是朋友?”
薛祥道:“不是!”回答得十分干脆。
杨稷却也不恼,继续问:“若非朋友,我为什么要三番五次救你?”
薛祥盯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们只见过一面,何来三番五次?”
杨稷苦笑道:“算上这一次,的确是五次了。”
薛祥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不觉心动,道:“当真?”
杨稷道:“公子不妨想想,一年前你在临安府,在西湖的画舫上,你对那位兰娘子做过什么?”
薛祥听他提到西湖和兰娘子,不禁脸红,喃喃道:“原来你查过我的底子。”
杨稷失笑道:“自那之后,公子的义举人人皆知,街谈巷议,都说公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书的更是把你写进话本里,我又何必去查?”
薛祥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稷道:“公子既然肯为兰娘子得罪项家,兰娘子自然也肯为慕容氏而得罪你。”
薛祥身躯大震,骇然道:“你还知道什么?”
杨稷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薛祥缓了缓情绪,他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杨稷又道:“你要我说实话,那你也要对我说实话。”
薛祥道:“这是自然。”
杨稷道:“我还是那句话,公子可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让马镖头带你离开?”薛祥哑然,只是苦笑。
“之所以找来马镖头,是因为我知道杀他不是你的本意。只有你们当面解释清楚,方能消除误会。”杨稷话音刚落,又问薛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要杀马镖头?”薛祥想起杀马行远这道命令是父亲下达的,但父亲与马行远无冤无仇,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呢?当即摇了摇头,等着杨稷的答案。
杨稷道:“听说公子曾在真定府望归楼前截住镇威镖局前任总镖头吕延盛吕大侠的队伍,目的也是为了杀他,可最后为什么放他一条生路,却杀死了同行的杀手范文杰?”薛祥见他转移了话题,索性道:“我也不是要杀吕镖头的,真正要杀他的人是方家。”
“方家?”杨稷眉毛一扬,“可是那个在扬州经营盐业的方家?”薛祥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范文杰是方家的人?”杨稷话音未落,薛祥就开口道:“没错。”
杨稷抿了抿嘴,忽然道:“范文杰当时死了么?”
薛祥道:“我那一剑出得极快,而且正中他的要害穴位,他不可能还活着。”
杨稷笑了一笑,道:“公子可是右手出剑?”
薛祥道:“没错。”
杨稷道:“可范文杰的致命伤是在小腹左侧偏上两寸的部位。公子确定自己是朝这个部位刺向范文杰的?”
“这不可能。”薛祥心头一惊,“我不可能记错。那天我明明是把剑直直刺入范文杰的小腹,怎么会在左侧,还偏了两寸?除非……”
“除非是有人在你走后,又给看似已死的范文杰补了一刀,这才导致了范文杰的死亡。”杨稷接过薛祥的话,道,“凶手杀了范文杰,还不满足,他并没有急着让人给范文杰收尸,而是将范文杰的尸体毁坏,再把死讯散布出去。公子杀了范文杰,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死讯,可有人却因为听到他的死讯而悲痛欲绝,以致悲极生恨,要置你们薛家父子于死地,你可知此人是谁?”
“你……你难道也知道这个人是谁?”薛祥又是一惊。
杨稷叹了口气,幽幽道:“琳儿姐所言非虚,你果然是个大木头。”他忽然用手在薛祥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轻叱道,“木头,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吧!”
薛祥揉了揉额头,嘟囔道:“琳儿姐,又是琳儿姐!搞得我跟你是一家人似的。”他恼羞成怒,别过头看着窗外风景,不再答话。
杨稷这时却伸出手,把他的头扭了过来,微笑道:“你还真说对了。”
薛祥按住杨稷的双手,猛地撤下,瞪着他道:“喂,你把话说清楚!”
杨稷故意板着脸道:“第一,我有名有姓,不叫喂;第二,我跟你本来就是一家人,不然谁想千里迢迢,来救你这个落魄的少庄主?”
薛祥盯着他,狐疑道:“你当真是我的家人?”
杨稷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本世子的姨母就是你的母亲,确切地讲,是你的养母。”薛祥得知他竟是自己表弟,差点叫出声来。杨稷见他目瞪口呆,不禁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你的养母和我母亲只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并非同宗同族,我最初知道这层关系时也像你这般惊讶,但后来想想就觉得很正常了。”
薛祥呆了好一阵子,这才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救我了。”
“明白就好。”杨稷接着道,“你说范文杰是方家的人,那杀吕延盛可是方家的意思?”薛祥道:“这倒不是。提出杀吕延盛的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杨稷忙问:“是谁?”薛祥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是内人。”杨稷闻言,也吃了一惊,道:“琳儿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想法我向来是猜不透的。”薛祥叹息道,“我现在连她在哪、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杨稷道:“你怀疑过她吗?”
“怀疑她什么?怀疑她是真凶?”薛祥冷笑起来,“我说小老弟,你的玉姐姐是乖张了些,但还是懂得分寸的。杀吕镖头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在背后给中原三大镖局出谋划策的那股势力一个小小的警告,这是你玉姐姐亲口对我说的,我也是照着她的意思制定的暗杀计划,所以你怀疑谁都可以,就是不该怀疑她。”
杨稷垂首道:“你和她认识了多久?”
薛祥道:“一年多吧。”
杨稷忽然抬首,也冷笑道:“才一年多,你就笃定她不会是真凶?”
薛祥道:“她是我内人。”
“内人怎么了?内人就不会是凶手了?”杨稷忽然怀疑。
“你什么意思?”薛祥瞪着杨稷,“我警告你,就算你是我表弟,敢污蔑琳儿,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杨稷收起笑容,道:“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她,否则你也不会让你师兄冒死去查她的底细。”薛祥怒气稍消,听到“冒死”两字,心头又是一惊,道:“冯师兄他还好吗?敏儿呢?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
杨稷看着他满眼关切的样子,没有回答,而是对马行远询问:“老马,还有多久才到唐门?”马行远赶着车,望了望远山,回头道:“快了,还有一天时间。”杨稷颔首,继续道:“到前面的驿馆,先下来歇脚。”马行远应了一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