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翻滚,黑漆漆的云层如同玄铁一般,周遭天际似被一口铁锅罩入其中,沉闷压抑得无以复加。狂风凝固了一般,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喘息之声骤停。
两只苍鹰展翅高飞,发出阵阵惊悚的戾叫,却飞不出厚厚的云层。云脚边界隐约闪烁着一抹金色,稍纵即逝,继而,紫色、蓝色、青色、赤色、绿色和褐色亮光不断闪动,光闪如同鬼怪狂舞,又似无数柄利剑刺入凡间。
“咔嚓”一声,一个惊雷落下来,随着七彩电光隆隆而降,将函陵王宫震颤得瑟瑟发抖。
大雨滂沱,天摇地动,狂风暴舞,惊雷滚滚。
初秋的第一场雨来得如此迅疾,整个苍陵王宫的百余间殿宇,如同雨幕中无处躲藏的巨兽,张牙舞爪,企图恫吓来自天宫的雷神。
苍陵王府占地面积不小,分为前后两大院落,以府中横轴森林路为界。前院正中央是王府大殿:苍王殿。苍王殿左侧有华阴台和燕子台,右侧则有章露台和西望台。四台皆以苍陵境内山川名之,各有数间大小不一的殿阁,分别供王室成员修习诗、书、礼、乐,平日常有朗朗袅袅之声萦绕。
此刻,王府大殿里灯火通明,宫中侍臣点燃了十几只火盆,驱散殿内的寒气。大殿高约十丈,吊斗悬梁,起脊飞檐,红墙绿瓦,气势恢弘。苍王宫好似一位天尊,俯视着殿中王座上的苍陵新君。
自从墨白登上苍陵王位,即刻展现了不同于先君之貌,大改过去莫棣治国怠政之风,除了延长早朝议政时间外,又增加了午朝辩政,讨论苍陵国事,计划富民之策。
燕子台内摆放诸多苍陵王国的史料,墨白除了治政之外,常与大臣们在此台放松,继而促膝长谈。入夜之后,墨白依然不知疲倦,由近侍臣准备苍陵地图与账册,挑灯夜读,了解王国军政与家底。
毫无疑问,墨白要尽快令苍陵强盛起来,树立自己的王者之威,不让人怀疑他的莫柏身份。为此,他全身心地投入,废寝忘食地治国理政,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王者。
世事无常,机缘天定。
墨白穿着一袭黑色锦袍,外面披着一件白狐斗篷,腰中系着一条青冥湖玉锦带,头上戴着一顶玳瑁软王冠。他的脸上虽略有疲惫之色,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他的身后有一座铜鼎,里面烟雾轻轻飘渺,檀香之雾绕散升腾,浮游于他的四周。铜鼎后是高达八丈的殿墙,上面挂着一幅巨制地图,由数十匹锦缎拼接而成,描绘着亚夏大陆的山水与城池。
大殿两侧各有一排屏风,绘有青冥湖和天域雪山,画面以墨线为主,极显空灵深远的意境。屏风一直延展到大殿窗边,窗户已被放下来,暴雨强烈地敲击着,如同无数只手正在叩问。
高台两侧坐着十余位朝臣,分别是泰平、秦程、木燃、荣泽、宋奇、梁尘、姬浊、杨清、屠燕和戎悍等人。他们坐于锦垫上,正在梳理午朝准备的文书卷册。众臣面前的桌子如同墨漆,乃是秦山特有的墨松木制,狭窄且长,十分坚固。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茶点,右侧放了一只小香炉,左侧则是宫人新奉的秦山茶。茶杯里升腾着淡淡雾气,阵阵茶香满溢于殿中。
李渡、冯高和单涛等人集体辞宫,意图以罢官威胁莫柏,取缔泰平提出的六项国策,却不料墨白顺水推舟,将众多前朝贵族旧臣解职。
泰平大良力排众议,打击贵族旧臣私贪,整治苍陵弊政,官场之风日渐好转。为选拔可堪大用之才,泰平常常微服私访,通过民间口碑相传,网罗贤者志士。
同时,由于泰平住在函陵官驿,常有投奔者前来,自称治国有术,泰平便会亲自虚席探问,从中选拔可用之士。
虽然身居大良高位,但泰平始终保持谦逊之风,对待下臣绝无一点儿高高在上的凌驾之势。不过,墨白仍旧在心中生了芥蒂,对泰平的变天者与混沌使者的称号,有了一种抵触的情绪。与此同时,暂居大尹之位的木燃,偶尔也会提醒墨白小心泰平。
木燃祖上未有显达高官,以廊中区兰族贤者木邪为尊,常被人讥讽攀贵附名。木父只是在函陵略有名商之称,通过结交贵族氏家,才助儿子在大尹府中谋个小吏职位,却一直没有得到赢斯重用。
秦程身为苍陵大督,掌管王师与狼牙军。他穿着干净利落的黑色长衫,显得儒雅淡然。秦程脸膛略微发红,在黑衫映衬之下更显红泽,左边嘴角不时地轻轻抽搐,可以看见脸上一道微微发紫的疤痕。
荣泽坐在秦程下首,神色淡然而恬静,似乎在思索过往。他与秦程出身不凡,两人祖上是银夏帝国封城贵族,因受到异党打压,先后避居于函陵。两人年少相熟,曾一起到各地游历,后担任苍陵部队的副将和学士,因为违抗身为贵族的主将意图,被人诬陷谋反,不得已带兵逃进苍岭。
宋奇面如淡金,头发披散开来,用一根黑色丝带束住,两只眼睛微闭,偶尔睁开寒光迫人。他师承著名匠师、卜算子华耀,擅长华耀创的九宫筑术,对风水异技颇通。
之前,宋奇在工司任职,因为不愿与人交往,常常语出伤人,所以多年来仕途止步不前,没有晋升到显赫之位。不过,宋奇并未自暴自弃,反倒是潜心于研究,其九宫筑术已有大成。
梁尘父母早逝,独挑家中大梁,抚养弟妹成人,在函陵颇有仁孝之名。泰平寻访贤士期间,早已听过梁尘贤名,所以特意邀其入仕,担任王国律司次政之职。姬浊、杨清两人是贵族后裔,家境殷实,曾到太乙山白峰求索。他们乐善好施,不欺压弱民百姓,还常常仗剑抗暴,所以年少为侠,成名在函陵周围乡间。泰平听说之后,亲自登门拜访,请两人入朝担任大夫之职,协助自己处理王国政事。
戎悍担任王师副督,专门训练一支精锐部队。墨白听说,戎悍领兵极为认真,与泰平关系非常,常常交流剑术心得。
大司段柯在莫柏登基之后,被派往勤岭学城,向太学士高维求祈赐福,祝愿苍陵新君德馨配位,王国江山永固。段柯早已返回函陵,但因车马劳顿染上重疾,如今在家中静养,大司府中事务由次臣屠燕暂代。
望着大殿外檐下的雨帘,墨白耳边似乎响起童谣之声,渐渐进入了一种幻境。一种恍惚的感觉,令墨白好似身在冰天雪地里。他抬起头,仿佛看到天上飘飞鹅毛大雪,眼前竟出现幻象。
隆冬时节,墨白穿着破败的棉布衣裤,枯瘦的身子在风雪里瑟瑟发抖,每迈出一步都是如此艰难。他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前方有一座高大院落,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他爬到了院墙近处,靠着台阶和墙根形成的角落倒了下去。他的身子渐渐暖了,神思正在飘游,眼前世界越来越亮,两个披着白色吉服的仙人从空落下来,轻轻地站在他的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他抬起头,感觉仙人就是自己的父母,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他微微笑着伸出了手……
“轰隆隆!”
一个惊雷再次在墨白耳边响起,墨白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全身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捏住,压抑得难以自持。被闪电击中过的胸口,有一股火一般的热浪在翻滚,使他产生一种想要跃起的冲动。
他是假的。
墨白的脑子里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令他身子一震,瞬间清醒过来,望着大殿里的一切,才明白自己不是那个躲避寒风的少年,而是君临苍陵王国的新王。
那声音是谁的?好像是莫柏。难道柏公子会重新出现,戳穿我这个冒名顶替者吗?莫柏会将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吗?想到这里,墨白心跳加速,脸上越来越热,手心里满是汗水,如同虚脱了一般。
我就是莫柏,我不是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