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柜（一）
一个月以来，被重重的学业包裹。
令我暂时遗忘那个冒失而失败的午后拜访。
伯母言辞冷峻地下达逐客令。
提起带来的水果篮，望着紧闭的大门，因焦灼而激烈的一颗心瞬间降到冰点。
来的那天，我没有事先和你打招呼。
伯母催促我快点走，趁你还没回来。
一格一格走下楼，180格楼梯，我走了将近二十多分钟。
看见前方迈入小区正门的你，在你未留意到我之前，下意识地躲到墙角。
明明心里想你想得几近着了魔，望眼欲穿，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走出来。
抱歉，又一次选择了退缩。
QQ和你说过两天去你家看你父亲。
你带着一丝惊诧和欢喜的口吻问我是今天，明天，还是后天？
我让你把地址发我。
抱歉。我让你又一次希望落空。
你说你请了半个月的事假，要回去复课。
不马上就暑假了吗？我有些茫然地问。
你说你不想欠着学分。
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也没有耽误学习。
我不觉自惭形秽。
你走的那天不是周末，我没去学校，一早等在机场。
想象着我们拥抱告别的场景，现实我只是站在人堆里朝你挥手。
你锐利的目光在人影中穿梭，眼神交汇的刹那，泪水即刻浸润了我的眼。
昨天。
收到伯母的短信，她让我抽空到家坐坐。
我问你什么情况。
你反问我怕吗？
我怕什么？
你说你知道我来过你家。
当着妈妈的面，在机场你没有叫住我，看着在人群中落寞的背影你暗自下定了决心。
那些忙碌到忽略了你的日子里，你的留言只剩下独白。
你怕吗？
是的，我怕自己期待太多，失望会更多。
犹犹豫豫地发给你那两个字。
一想到与你分别的结局，我便心痛到不能自己。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哪怕招不尽的世人非议。
仅仅旅行途中的一个短暂停留。
伯父一条手臂失去了肘部以下。
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
映秀镇。
伯父的说法：他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无妄之灾，天崩地裂。
人们冲出商店、大楼、厂区、房屋，惊慌失措着四散奔跑。
震后的所有建筑物夷为平地，断壁残垣，一片狼藉，一片瓦砾，一片废土。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暴露出的钢筋水泥中，在被掩埋的土堆，在废墟的每个角落里寻找着至亲，到处充斥着无尽的哀鸣和嚎啕声。
生离死别、肝肠寸断、妻（夫）离子散、家破人亡。
满目疮痍、惨绝人寰。
前一刻他坐在几净明亮的课堂聚精会神上课，他是那个站在讲堂上的年轻教师，她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睛有些发酸昏昏欲睡；他们在田地里耕作……
天灾面前，人类如此渺小，宛如蝼蚁。
几经周折她找到了失去联络的丈夫，醒来时他见到坐于床边一脸风尘仆仆的妻子。
伯父抬臂想抹去伯母脸庞落下的泪。
白色的绑带下徒留一只空袖。
哭吧！
女人说不出更多的安慰话。
男人苦笑道：
跨过生死线，他才顿悟到人生的真谛。
他拍下的照片不乏有令人震撼的雄伟壮观的自然景观；
令人产生遐想的美丽风景。
捕捉抓拍到动物和人类那一刻至情至性的生动画面。
但，唯独身边的美好他却忘了记录。
从此他不能再背起相架远行。
对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在有限的生命里他愿意用余下的时光陪伴家人。
结婚证绑不住两个心驰神往蓝天白云的人。
那张纸只是给双方家庭的一个交代。
儿子是他们唯一的牵系。
他们没有坚守夫妻间的忠诚，他有一路同行的女伴，她有兴趣相投的知己。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成了彼此远方的某个寄托。
她知晓他的每一次行程路线。
他聆听她的每一次排演计划和布局。
他们都是更爱自己的人，独立，爱自由，专注于各自的事业。
在路途中他不曾孤独。她不缺夜晚陪看星空的人。
但，临近春节，儿子生日，中秋节，团聚成了他们共同期盼的日子。
从孕育新生命的起初，命运已将两人捆绑在一起。
伯父在旅途中遇见一对开房车的中老年男性同志恋人。
两个人六十出点头的样子，一个白净斯文，一个皮肤黝黑略显粗壮。
他俩神采奕奕，精力充沛，退休后决心踏遍祖国的高山大川。
一黑一白两张脸上露着相同的笑容，真诚而率直。
熟悉一段时间后，伯父问他们是否在意外界不友善的指指点点？
这些他们早已看淡了。法律不认夫夫关系，但他们已把对方视为密不可分的亲人。只是担心哪天两人中的某人病倒，他们不是法定监护人，必要时没有签字的权利。
伯父问他们有没有孩子？
一个离异无子，一个从没结过婚。人到中年两人走到了一起。
到时你和Lucas一道出去吧！
伯父建议我们以后去到一个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或地区。
伯父讲的时候伯母静静坐在旁不插一言。
愿意吗？
我猛地抬脸看向问话的那头。
对着倦态中带着一缕愁丝的伯母，一时我不知该如何表态。
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学习新的语言，融入他们的文化。
说说简单，做到不容易。Lucas说你的英语不太好。
阿姨，我会学好的。
我急切地保证道。
我之所以之前那么反对，是生怕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知道吗？
伯母言辞灼灼地说。
我用力点点头。
恨我吗？
伯母问。
我不自禁地摇头。
Lucas说他只喜欢一人，除了你他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人。
如果不能和你相守，他宁愿孤身一辈子。
伯母说着低叹一声。
我也是。
我在心里默念。
得到父母的祝福他会很开心，如果得不到认可，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同你在一起。
伯母改换了温和的口吻说。
抑制不住一阵阵的泪腺迅速分泌。
我轻轻地翕动着鼻翼。
顾鹏，阿姨相信你对Lucas是真心的。
伯母轻柔地拉过我的手说：
“你的克制、隐忍和努力讨好，我都看在眼里，和Lucas相爱不是你的错，我竭力想要保护你们，却成了你们难以跨越的一堵墙，不想你们受伤，我却把你们弄的精力憔悴。原谅我，孩子，我不会再是你们前进路上的阻力。”
我失声地喊出“谢谢”两字。
搜索“同志”和“GAY”词条，满眼触目心惊的恶意评论，聊天室里充斥着糜烂的乌烟瘴气，话题突破边际，涵盖滥交、肉欲、性病，梅毒和艾滋。
伯母缓缓道。
脸发烫至脖子根，我无措地将团起的双手紧扣左右虎口。
我知道，你和Lucas都是洁身自好的人。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外部环境，还要经得起内部的某些诱 惑。
阿姨，我只可能有一个爱人，那就是Lucas。
我竭力保证说。
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生活和恋爱不同，相爱容易相处难，普通恋人出现的问题你们照样碰得到，你们现在属于热恋，后面逐步进入平淡期，会遭遇各式各样、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矛盾，需要你们相互包容不断磨合才能平稳度过，你觉得你有能力处理好吗？
“阿姨，以前是我太过幼稚了，矛盾升级和激化都是源于我的猜忌和鲁莽，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我会让矛盾还未形成前就自我消亡，我们只会更好。”
因急切地辩解，我的嗓音微微有些变了调。
不经意看到一个同志家长的论坛，一位妈妈的话深入我心，和她私聊几次后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她的儿子在25岁之前守着独身主义，出国读研时遇到了心仪之人。这个妈妈很开明，还有她的女儿都非常支持这个男孩的恋情。
伯母话到一半，她问我的护照有没有过期，高中每学期学校都有游学活动，高一我参加过一次，妈妈说为了让我长长见识，时间上来说，应该还在有效期内。
“她儿子回国接手了她名下的一家旅行公司，在高峰期那男孩也会兼职带团。”
伯母补充说，她顿了顿对我温和地浅笑着继续：
“那位妈妈近期推给我一个美国的游览项目，进出20天，之前已经成团，临时出来三个替补名额，价格比原先优惠一点。你有兴趣吗？”
Lucas去吗？我涨红着脸话到嘴边改口问：旅费多少？
“我和他妈妈掏钱。”
伯父含笑说。
我客道地说着推却的话。
“我还没跟Lucas讲，你考虑一下尽快答复我，签证时间有点紧。”
Lucas暑期安排的满满当当。
我不禁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他搬到学校外面去住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带着不自信的口吻道：
我不确定Lucas有没有时间。
伯父单手扶着桌角站起，他一个信步走上前朝我朗声地笑道：
“只要你答应，他一定会去的。”
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
我坚持旅费自己出。
“别同我见外。”
伯母拍拍我的手背说：
“顾鹏，挺起胸膛，拿出你的胆魄来，不要畏畏缩缩地躲在暗处。在我心里你同Lucas一样很优秀，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只要你能和Lucas快快乐乐的，我们做父母的愿意无怨无悔地付出，我想你妈妈和我们是差不多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