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点点头。
“在亚夏大陆各国之中,利用信鸽通信是非常普遍的事,为何血驼部落没有使用这种便捷联系方式呢?这一点让周薇好生奇怪。”
“天后有所不知,信奉腾格天神的游牧部落憎恶的动物颇多。腾格天神本是天上之主,能够驱使苍鹰、巨雕为骑,信游于穹空蓝天。鸽子悠忽不定,加之身体过于雪白,好似雪花漫天飞舞,而腾格天神的神力到冬季降至冰点,故而沙罗半岛部落视鸽子为不祥之物,认为它们会引来腾格天神的震怒,所以才没有学习这种通信手段。”
“如果论及快速通报军情,战马怎么能比得上鸽子呢?血驼部落想要成为亚夏强邦,必须打破这种僵化观念,至少该训练其他飞鸟代替。”
“单论飞行距离与耐力之能,鹰隼自然高过鸽子等飞鸟,但沙罗半岛各部驯化多年,始终没有找到法门。说起玩鹰的族群,倒是不得不佩服鹰族。”厥喜回答道。
“可惜现在帝国已难觅鹰族后人,更找不到可御鹰的高手了。”周薇有意无意地说道,眼睛偷瞄方钊。
“天后或许可派人前往小柏岭,试图联系鹰族为天后所用。不过,翻越小柏岭凶险得很,固守岭内的鹰族人数极少,他们躲避于山间密洞,平常之人尚未找到洞穴,已经被驯化有了灵性的鹰啄死。我听说瀚泉一线长城进度很快,许多役夫不堪忍受艰苦劳作,有些人偷偷逃入小柏岭,结果被鞠垣派出的士兵找到时,他们双眼已只剩空洞,嘴巴也被啄烂,想来死前甚惨。”
“帝国滥用民力,鞠垣等人不知变通,娥帝一味与帝国贵族争权,银夏强权早已根基不稳。乌武偷偷派人到了瀚泉附近,救下一些修筑长城的匠人,帮助他们逃至天狼城。如今这些人都被分给一些土地,正专心为天后修筑王都,已经是臣服天后的子民了。”方钊神色平静地说道。
“也许这是腾格天神送给我的礼物吧。只有让百姓真心臣服,征服者才能统治被征服者,血驼部如果想真正融入亚夏,一定要懂得安抚之策。乌武虽是血驼将领,但他本身是坤国后裔,深谙亚夏中土治国之道,明白许以外逃匠人土地,便是接纳他们的最高许诺。我虽筑天狼城耗费人力,但也是为利用建城之机,拉动血驼部落人口增长,吸纳更多能工巧匠。”
“天后识人善任,又能从谏如流,的确是难得的贤主。自从祭扫血驼王墓地之后,厥喜已经思索多日,倒是有几个建议供天后定夺。”
“厥喜将军智勇双全,你为周薇所思自有妙用。”
“取消游牧部落奴隶制,固然能够解放许多奴隶,但若想长久为血驼部提供可用之人,尚需拟定部落供养新策。我建议天后设置一个府属,专门供养贫寒族人的子女,成年之前皆由部落抚养,以解他们生计之困,即便将来征战死在沙场,也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
“新生儿统一照顾,病死、饿死的情况必然大大降低,我再出鼓励生育的奖励之策,人口一定会快速增长。甚妙,甚妙!”
“沙罗半岛与敕胡草原部落很多,如今归附天后的不下几十个,如果不以律法区分,难免引起别有用心的首领觊觎权力。我建议天后主持盟台大会,正式宣告血驼部为大漠盟国,将飞骆驼设为盟国徽章,其他各部纳为部、旗,使众首领以臣子身份,尊天后为北方之汗,如此便可稳定内政。”
“我听说老沙驼王在世时,曾以北方之汗名义自居。厥喜希望我以舒桐之父的名义,接纳更多的部落投奔,分化瓦解沙驼王舒翰?”
“天后冰雪聪明。如果天后击败铁铎,得到敕胡草原各部归顺,再与苍陵莫柏结盟,便没有后顾之忧。我们依托天狼诸城,不断纳入北归部落,将舒翰限制在朔漠漠湖一带,早晚便可令其臣服。不过沙驼大军战力不俗,我建议天后回到天狼城,便着力改良军队,学习借鉴亚夏步兵方阵之术,利用多兵种作战之法,等待合适时机与沙驼王决战。”
“乌武与达达木曾与我谈起,沙驼大军擅长献祭流打法,前锋冲锋陷阵时勇不可挡。”
“献祭流打法是古老巫术,曾是祷告腾格天神的仪式,活人登上祭坛,用刀子剖开自己的胸膛,将心脏挖出献上祭坛,然后跪伏于圣水中升天。这种仪式残酷异常,几乎无人能够做到。沙驼王为了彰显沙驼骑兵强悍,每次征战前会在军中选出勇士,由他们组成一支前锋小队,再命祭司为他们吞服祭灵,人人便如恶魔般冲杀不退,直到死在万马军中。巫术只是将勇士神智麻痹,令他们感觉不到恐惧,真正强悍之军却绝非如此。军纪、军法、战术和攻防配合才是一支强军胜利的根基,只要天后肯于用心,血驼大军定能兵强马壮,实现天后统一亚夏大陆的雄心壮志。”
周薇转身看着身后众将,心里不禁生起一股暖流。自父亲和舒桐去世后,她好像瞬间长了十岁,许多虚幻飘浮的东西早被弃掉,哪怕是少年时痴想的方钊,如今在周薇看来不过是辅佐自己的悍将。
她心中厌恶娥帝、芮隐、刘伯等人,憎恨一切虚情假意的人。可是遇到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哪怕他们只是手下部将,周薇又会生起难以名状的情感,让她幻想自己若只是女孩,从来没有离开宗国故地,那该是多么地好!
一阵风吹来,周薇的眼角有些湿润。她用手轻轻捋了一下秀发,顺带将泪水拭干,然后露出甜美的微笑。
“众位将军,咱们下山吧!此地西出石鱼山无需三日,想来不会误了秋节大战,待我们击败铁铎夜月狼团,我定和诸将痛饮一番。”
方钊见周薇豪兴十足,脸上露出激动之情,竟然情不自禁走到近前。周薇看出方钊眼中异色,心知他的想法,然而此刻她已非无知少女,于是轻巧地闪过方钊。厥喜命令亲兵解马下山,众人如飞般回到大营,稍事整顿之后,这支数千余骑的精锐便上了路。
沿着之前斥侯留下的标记,大军快速地穿行于丘陵地带。
三日之后,大军横穿石鱼山白狐峡谷。
周薇知道,再向前奔行数十里,便可抵达海泉城南泉山南坡。泉山与石鱼山间有塔河相连,可保障敕胡王城运转,维系两岸草原牧民生活。泉山南坡内有条山路,向南可一直连接到乌塞城,厥喜早已得到贺町斥侯禀报,敕胡的巡逻骑兵已被清除。
贺町率部与周薇汇合时,天色已经微黑。周薇正想下马休息,一队斥侯从北方奔来,身上满是汗渍,正是十二支斥侯中的一支。这支骑兵来至近前,脸上均露出喜色,周薇心下知道,布托等或已取胜。
“启禀天后,吉犁等四城之师到海泉草场围猎,铁铎率王都内骑兵前往质问,结果被布吉领兵突袭。由于铁铎仓促应战,所部三千余骑已被击败于城东牧野。”
“‘守夜人’率领的大军现在何处?”
“血驼骑兵潜行向西,已经封住海泉西、北两方通道,只留下泉山谷口一径,由天后亲领精锐截住南逃的夜月狼团。”
“腾格天神眷顾血驼部,没想到铁铎如此不堪一击。贺町、托磊各领一营骑兵,守住乌塞等城北上通道,防备他们驰援铁铎。厥喜和方钊将军随我扼住谷口,绝不能放走铁铎和他的部下。”
入夜之后,初秋之风令人感到清爽。黑漆漆的夜令人害怕,月亮躲在云朵里,星星眨巴着眼睛,如同撒到空中的麦粒。草原上到处是枯萎的野草,鹌鹑闹闹嚷嚷,蝈蝈叫声从临时扎的营地周围响起,提醒严阵以待的骑兵们。
周薇心中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泉山内传来喊杀之声,隐隐有火光于林间闪动。厥喜和方钊分别立于周薇两侧,两人手中各执弯刀和长剑,指挥手下骑兵向山路口潜进。自从经历过高陂大战,周薇早已明了战场凶险,此刻她虽身上有孕,但却格外地兴奋。
喊杀声越来越近,圆月则从云层中钻出,撒下了淡淡的月光。山谷周围浮起了薄薄的雾气,贴着草丛与地面,好像溪水轻轻流淌一样。野兔与野鸡缩头缩脑,仰着脖子嗅着那雾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突然,谷口狂奔出数百骑兵,身上装束正是夜月狼骑士。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头上戴着羊绒皮顶头盔,盔帽已然歪斜,战甲闪着冷光。他的盔顶有一颗血红宝石,灿光闪烁,好似一颗星星,一眼便知乃是宝物。即使周薇没有见过那人,也知道他身份不凡。
铁铎!
周薇心中正自默念,一支箭矢破空飞出,直射向铁铎。周薇转身一看,厥喜正在重新张弓搭箭,眼中流露出一股狠色,好像看到了仇敌一样。
周薇再次向前张望。
敕胡王已跌落马下,正从草丛里爬起来,大声地呼喊守卫,手里则挥舞着弯刀,试图沿着山坡逃跑。方钊挥舞长剑,如同一尊天神,率领身边的骑兵飞奔,朝着铁铎与其部下掩杀过去,好像群狼冲入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