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15日
今天,我算是一睹武大姐的女儿媚儿的风采了。
平日里被众多犯人津津乐道,夸得比花儿还美的媚儿也不过如此而已。只因为她处在花儿一样的年龄,显得比较清秀清纯罢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人之处。众多犯人平日里把她夸得像花儿一样,或许只是因为她是异性,这些被困得久了远离女人久了的劳 改们,瞅着老母猪都能瞅出双眼皮儿来,媚儿这样一个清秀清纯的女孩子,在他们眼里能瞅出花儿一样的美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上午临近大组收工的时候,柳干事通知我去山上的大队部去领劳 改被褥,我从中队的菜园子里拉了一部板车,就匆匆地上了山。赶到大队部时刚好大队干部下班了,我也只好折回头等到下午重新上来了。在我经过武大姐家的门口时我顺便拐了进去,想问一问武大姐我家最近有没有什么音讯过来。
我刚与武大姐打了个招呼,从门外蹦蹦跳跳就闯进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进得门来,就冲着武大姐喊了一声“妈”,不用推测了,这个女孩子就是武大姐的女儿,是平日里被众多劳 改们挂在嘴上的媚儿。
“就知道这样整天地在外面疯,作业也不写,看你明年考不上高中怎么办?”武大姐瞅了一眼女儿,嘴里啰嗦着回应了一句媚儿。
“考不上高中就上技校呗。”媚儿无所谓地看着武大姐一笑,嘴里哼起了一支什么歌。
听得出媚儿眼下正在读初三,明年暑假前就要面临着中考了。大约是学习成绩不是太理想,所以武大姐才会这样对她啰嗦。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社会考学并不一定是唯一的出路。”我与媚儿说了句这样道理的话,“现在这个社会你就往前看吧,只要你有技术,有能力,就有吃饭的门路。”
“就是。”媚儿听我为她说话了,停下嘴里哼着的歌儿,看了武大姐一眼,很有些不服气地说,“整天就是考不上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高中怎么办,也不嫌自己啰嗦。”
大凡做父母的应该是有着共同的心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武大姐也不例外。
“哦,对了,前天有一个叫什么娜的给你汇过来五十块钱,这两天我也忙没顾得下去卖东西,也就没有给你捎信。”武大姐见媚儿并不拿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儿,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来和我说话。
“雨娜,是一个叫雨娜的给你汇了五十块钱,好像还有他写给你的一封信。”媚儿在旁边很兴奋地插嘴说,“就是你叫尧克呀?”
我向媚儿点了点头,心里很快在盘问着自己,雨娜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这个地方?豁然我记起来了,雨娜是我一个好友的妹妹,一个非常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雨娜是你的女朋友?”媚儿对此很感兴趣,紧盯着我问。
我连忙摇了摇头,原来在家时我把雨娜亲妹妹一样看待。
“那她为什么会汇钱给你呀?”媚儿很不能理解地瞪大了两眼。
“没有为什么。”我知道这样的事儿是向人解释不清楚的,其实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甚至有时候这样的事儿越解释别人也就越当真了。
这时武大姐从里屋拿出了一摞子的信来往我面前一放,要我自己去找雨娜给我的来信。倒是媚儿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十分准确地从这一摞子的信中把雨娜给我的来信抽了出来。大约是媚儿正处在这样敏感的年龄,对雨娜给我的来信也很敏感的缘故吧。
“赶紧拆开看看吧。”媚儿把雨娜的来信递到我的手里,在旁边催促着说。
我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然后就把信拆开了。
尧克哥:
现在在那个地方怎么样了?
不管是谁,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听说那里面的生活很苦,在
那儿这几年你受委屈了。给你写这封信也不知道该向你说些什么好,就先嘱咐你几句吧:不管那里面的生活怎样,你都要照顾好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体!
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这几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也不曾见到你给我们的来信。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去了你家一趟,还真得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去过你家之后,才知道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得觉得心里很疼啊!
你家父亲大致说了你在这边的情况,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我向你家父
亲要了你的联系地址,你父亲就把这个联系方式给我了。本来国庆节放假期间我去你们
那儿看你了,已经到了你们那儿,听说再过一座大桥就是劳 改农场了。与我一块儿去的
两个同学说那里面很可怕,女孩子去不得,她们还向我讲了一些可怕的传闻。听她们这
么一说,我也就不敢过那座大桥了。但我心不甘,几年没有见你了,回来之后我就急忙
给你写了这封信,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收到。
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比较有志气的人,只是当初良莠不分,才与那些人为伍,害得自
己走上了这条路。我们也相信通过这件事儿你今后一定能擦亮双眼,时刻保持住清醒的
认识,警惕自己再次犯错。只是这事儿的代价太重了,七年的大好青春就这样浪费在那
个地方了。
听到你的消息之后,我们为你感到惋惜,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当初怎么就糊涂了呢?
我们也很心疼,只是这个时候无能为力帮助你一些什么,只盼着你能在那里面好好改造
自己,争取早日回到我们的身边来。说到这儿我也只想再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时刻
记在心上——盼你早日回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我们大家的心愿!我相信,
我们大家都相信,你在那里面一定已经对自己以前的行为进行了反思,一定会争气,一
定会在你刑满走出那个地方时是一个新的姿态。人们不是说吗?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可
怕的是他知错不改,一味地错下去,这样的人就无药可救了。我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
你不是这种人!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你一定不是这种知错不改无药可救的人!
尧克哥,初中毕业之后,我没有读高中,而是来了省城的一个技校,学的是护士专业。
现在我也算是毕业了,正在省城的一家医院实习。实习结束之后,就能参加工作了。省
城离你那儿很近,大约是二百来里的路程吧。在知道你的消息之后,本来打算两个礼拜
去看你一次,给你送点儿吃的用的东西。可是,上次国庆期间从那儿回来之后,那些可
怕的传闻让我对那个地方感到很恐怖。我不敢只身前往,别的同学也不敢陪我去那个地
方,也只能把我对你的这份挂念寄托在你回来之后了。
尧克哥,你现在还抽烟吗?那个时候你就会抽烟,并且抽得很厉害。如果现在还抽
烟的话,就尽量少抽一些,最好能戒就戒。抽烟对身体的危害很大,前几天我实习的这
家医院做了一例手术,患者是由于抽烟太厉害引发的肺部疾病,好像是患者通过手术把
肺切去了不少。由于我学习的是妇幼保健,不能像其他护士那样协助主治医生参加那个
手术,这些我也只是从别的护士那儿听到的。别的护士说,那个患者的整个肺部都是黑
色的。虽说我没有亲眼看见,但也能想象得到,长期很凶猛地抽烟,那些烟渍就会一点
一点地积存到肺里去,长此以往,整个肺部自然就会变黑了,也就容易引发肺部病变。
尧克哥,我们也知道那个地方的日子枯燥苦闷,但还是尽量少抽些烟吧,用别的方式打
发枯燥苦闷的日子,你可以看书充实自己。我想,那里面一定会有书看的。你知道吗?
现在的社会变化得很快,昨天你学到的知识今天就有可能落后了,这个时候你可以借助
这个机会多学点儿东西。如果你不充实自己,等你刑满回来很有可能就已经被社会淘汰
了。在那个地方你不能因为这场灾祸就自暴自弃,要时刻保持住阳光一样的心情,保持
住阳光一样激情,时刻坚持住自己当初的信念,时刻想着充实自己,以利将来回到社会
上能更好地重新出发!
尧克哥,我现在还没有工作,还不能自力更生,这次只能给你汇去五十元钱,你也
别嫌少。我也知道你以前学会了花钱,这五十块钱对你来说是杯水车薪。以后等我工作
有了着落,能自力更生了,就每月多给你汇去一些。这五十块钱,你就先买点儿吃的或
者买点儿书看,更或者买点儿稿纸和笔吧。
尧克哥,总觉得还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了。最后只请你记住:
我们都在盼着你早一天回来,千万不要辜负我们啊!
妹妹雨娜
九六年十月五日
“雨娜不是你的女朋友?别人谁会大老远想着来看你?可人家来了,虽说人没进来心进来了。”媚儿站在我身后读完了雨娜给我来的这封信后,马上用她那极为简单的逻辑方式断言问说,“她一定是你的女朋友,不然也不会给你汇钱过来。”
雨娜来信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雨娜,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妹妹,我读高三那年她刚读初一。转眼五、六个年头过去了,想必她也已经不再是那样一个有时候还会用衣袖擦鼻涕的小姑娘了。至于雨娜现在出落成了什么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大约应该与眼前的媚儿有一些相似,会在脑后扎起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或者还是像她小时候那样扎着两个羊角辫。
“你看,他还说挂念着你早点回去呢。”媚儿用手一指我手里没有折叠起来的信纸,很肯定自己的推断似的说。
“小女孩,你懂什么呀?”我的心里仍在琢磨着雨娜这个时候的模样,对于媚儿的推断我很不屑地回了一句。
“谁是小女孩?我也长大了,什么事儿我不懂?”媚儿对我称她是小女孩很不大乐意。
“你懂!你懂得原子弹是怎样造出来的?你懂得卫星是怎样设计的?”我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这样,谁也不愿意让别人把他还当成一个孩子去看。
“我不懂,你懂?”媚儿反问我说。
“我也不懂。”我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信纸折叠上了。
“那你还说我是一个小女孩?”媚儿大约是与劳 改打交道习惯了,尽管我是第一次与她见面,她仍旧是这样的一点儿也不见生分,“我还说你是小男孩呢。”
“没大没小!当心明年考不上高中怎么办哟!”我把手里叠好了的信纸小心地又放回了那个信封,然后很小心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衣袋儿里。
听着我学着武大姐的口气重复了武大姐的那一句啰嗦,媚儿一伸舌头做个鬼脸说:“考不上高中就上技校,或者出去打工,还能怎么地?”
我不能在此久留,必须马上转回中队。我让武大姐再给我拿了两包烟。
“又要抽烟,雨娜不是在信里不让你抽烟吗?不听话!哪天我给雨娜写封信,告诉她你不听她的话。”媚儿听说我要武大姐给我拿两包烟,在旁边喊了起来。
我从武大姐手中接过两包香烟就匆忙离开了武大姐家,然后紧赶着往中队回。我知道,对于雨娜我不能像媚儿说的那样抱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但是雨娜的来信还是让我的心情一时平静不了。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原本一个几乎已经被我忽略了的小妹妹这个时候还这样惦记着我。在我的身后不光有我的亲人在看着我,还有这样的很多人在关心着我啊!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以现在的这个形象站在了这些关心着我的人面前,他们会是怎样的错愕啊!原本那个被他们认为是“天才”的尧克眼下是这样浑噩,原先被他们看成“必成大器”的尧克现在是这样的猥琐,原先在他们眼里很富有朝气的尧克眼下是这样的惨淡。然而,自己眼下这样的一个处境又怪得了谁呢?
回到中队之后我把大队下班的情况说给了柳干事,柳干事点头之后要我回工棚等下午再去大队部。我刚要转身回工棚,却被队长喊住了。队长用手一指他的摩托车,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就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很会意,这是队长在要我给他擦洗摩托车。
劳 改队里的干部真的很舒服,屋里的被子不用自己动手去叠,房间里的卫生不用自己动手去打扫,平时喝的开水也是劳 改一天几趟地送,就连这摩托车,也不用自己动手去擦洗,一句话,或者一个手势,我们劳 改就慌得像得宠了似的去擦去洗。很多事儿有时甚至不用说话也不用手势,都给干得妥妥当当的。难怪他们干部在一起说话时会说某个劳 改勤快,某个劳 改有眼色。什么是勤快?什么是有眼色?就是你能让干部心里觉得舒服,就是勤快,就是有眼色。我不是勤快的人,也不是有眼色的人,柳干事每次让我与他扫地洗衣服,我就心里觉得别扭,一肚子里的不是个滋味。但是我又不敢发火儿,只好用极为消极的方式来发泄心里的不满,三下五去二地把屋里的地面给他扫一遍,衣服在水里搓搓揉揉就给拎出来。今天队长让我给他擦洗摩托车,我同样是一肚子里的不舒服,但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从小伙房里找来脸盆和抹布,准备着给队长擦他的摩托车。好像在对监狱干部的管理制度上也有明文规定,严禁干部利用职务之便让犯人为自己干私活,这洗衣扫地擦洗摩托车的活儿严格说来也应该是干部的私活儿了。
我从小伙房后面的塘里舀上来一盆水,然后用抹布蘸着盆里的水擦洗队长的摩托车。这擦洗摩托车远不及擦洗自行车轻巧,擦洗自行车,只要把蘸水的抹布握着几个车杠你们来回抹上两遍,基本上也就算要完事儿了,两个车圈再转悠着用抹布擦上两圈儿,大功告成了。这摩托车,单是发动机上的散热片就得细细地啃上一会儿,还有什么排气管子、减震器,等等,与擦洗自行车相比,绝对算得上是浩大的工程。再说了,队长的这辆摩托车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你就得往新摩托车上擦洗,一定得擦洗出亮光来。再加上队长是这个中队里的老大,他的东西就更应该用心持弄了。
队长的这辆摩托车我足足擦洗的有一个多小时,然后才回工棚。工棚里的犯人们早已吃过午饭了,大组里的犯人都已经做好了出工的准备。又是“三秋”了,一切又都紧张起来。
午饭过了,大伙房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了,我只好等着把这顿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了。
大组出工之后,我发现汤干事的狗在工棚里,被张铁拐拴在大门不远的一个窗子上。旁边的张铁拐瞅着哈利有心事儿似的绕着绳子坐卧不安地转来转去,有些幸灾乐祸地叉着腰训斥哈利说:“就是不放你,急死你。我们几年都能憋了,你就这一会儿憋不住了?小花长得又不漂亮,就能把你勾引着了?”
小花是对面三中队生产队副养的一条土母狗,因为身上的皮毛黑白掺杂,故而取名小花。平日里这些值班犯人闲得无聊,就常把干部养的狗带到工棚里养着逗乐。听张铁拐这么对哈利一嚷,不由得我向对面的三中队看了一眼,那条被喊成小花的土母狗正蹲坐在三中队的大门里面,也和哈利一样十分不安地向这边守望着。
“你让哈利跟你干,哈利身强体壮,家伙什儿也大,非把你干得大出血不可。”三中队的值班犯人呵斥着小花。
听到对面三中队的值班犯人呵斥小花,张铁拐马上放开了哈利,哈利疯了一样向大门口奔去。怎奈大门是紧缩着的,它只好像小花一样守着铁门向小花焦急地张望。
“哈利,我们混得都不如你了。”张铁拐几步跟上哈利,在哈利的背后很委屈似的嚷着说了一句,然后抬头向三中队的值班犯人喊了一声,“开门让它们干吧!”
两个中队的大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了,两条狗破门而出,很快就搅合到一起了。同时,张铁拐和三中队的那个值班犯人也出了大门,近距离地观看这两条狗的交配。
这个时候三中队的宣教员张大林坐着他们队里的小四轮拖拉机从外面的大院子进来了,老远就向我们中队喊着我的名字,要我一起去大队领劳 改被褥。
我从中队的大院子里走出来,对于张大林领劳 改被褥还动用了中队的小四轮拖拉机,我有些不解,大队这次能发多少劳 改被褥啊,还值得用小四轮拖拉机?有点儿夸张了吧。
“这次大队发的多。大队清理仓库,马上又有新的被褥到大队了,大队就把多年积存的劳 改被褥全部都分给各个中队。要不然的话,这个时候的天气,还热得不行,大队发什么被褥啊。”张大林说,“你呀,也得用中队里的小四轮拉。要不,你用板车得你一个下午来回地跑,怕是还拉不完呢。”
“这样说,我也得让柳干事跟队长商量着让中队里的小四轮子去拉。”听了张大林的话,我笑了笑。不过,对于柳干事会不会跟队长商量着要中队的小四轮子出去,我心里没有什么把握。因为我很清楚,我们中队的情况跟其他中队的情况不一样。其他中队的指导员在中队的生产干部面前说话有分量,我们中队就不一样,指导员不如生产干部当家。小四轮拖拉机是属于生产干部管辖的器具,未必就愿意让它为管教干部卖力。
“要什么小四轮拖拉机?一趟拉不完就两趟,两趟拉不完就三趟,反正你有的是时间。”柳干事听了我的要求,马上就很果断地回绝了。
我只好再次拉着那辆菜园子里的板车去大队了。
正如张大林说的那样,这次大队为了清仓腾地方,发下来的劳 改被褥确实很多,除了劳 改被褥之外,还有每名犯人一双布鞋和一双黄球鞋。好在我们那个点的其他几个中队都是小四轮拖拉机,每个中队与我分装了一些,我的板车上也就只有二百多双鞋子了。
刚离开大队部,张大林与我商量着说要我替他把他们中队分到的黄球鞋拉上,只拉到武大姐家门口就行。我虽然不完全明白张大林的意思,但也能略知一二了,只是我不明白,回去之后,张大林该怎样交代这些黄球鞋。
或许张大林早已经有了预谋,在我答应帮他之后,很快就从小四轮拖拉机上把那些黄球鞋卸到了我的板车上,然后就让他们中队里的小四轮拖拉机先走了。
来到武大姐家门口,张大林很是麻利地把他的那些黄球鞋卸了下去搬进了武大姐家。
以前武大姐下去卖东西的时候,也有大组劳 改拿着干部发的这样的黄球鞋跟她换东西,折价也就是三块钱一双,然后她再把这样的黄球鞋送到社会上的小贩手里,从中赚些利益。这样的黄球鞋现在在社会上的市场里,估摸着也得十来块钱一双吧。今天张大林一下子给她送进去这么多的黄球鞋,一下子她从中也能多赚一些了。
张大林很快就从武大姐家出来了,然后递给我一包阿诗玛香烟,谨慎地嘱咐我说:“这事儿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千万不能张扬出去。今天也多亏了你拉着板车来的,要不然还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知道我跟我们中队里开小四轮拖拉机的怎么说的吗?我说原来从你们中队借过百十双鞋子,这个时候还给你们中队。我们中队跟你们中队不一样,你们中队你只管从大队里往回领,不保管,不发放。我们中队从领到发放都是我一个人的活儿,这中间就就好做扣儿了。现在我们中队账面上已经没有鞋子了,其实我那儿还有百十双鞋子,正好能抵上这些鞋子的数目。其实你还搞不清楚,大伙房里的总管要是干上个一年两年的,哪一个不从中弄出很多的油水?半月来大队领一次米,一次就是几十袋子,中间抽出个三袋子五袋子的一转手,这中间谁能搞得清楚?账目照样正常地做,每顿饭往锅里少下几斤米就能赶出来了。还有吃的油、肉,等,账面上都能正常地做,下到锅里的就没法儿对账了。可以这么说,在中队职务犯中最有油水的就是大伙房总管。不过你这个宣教员做得不成功,像我,可以这么说,在我们中队的职务犯中不管他是勤杂值日的也好,不管他是外宿的也好,也不管他在我们中队什么岗位上,眼里要是没有我张大林,我就让他日子不好过。”
张大林的手腕我当然知道,他们中队的值班犯人也经常没事儿的时候闲扯这事儿,说他们队里的值班犯人带大组里犯人接见张大林从不跟他们争着去,但是,大组犯人接见回到工棚之后,他们值班犯人就把吃到的东西先送到张大林那儿,钱,张大林拿一半,剩下来的一半几个值班犯人平分,不管你带没带大组犯人接见,每个值班犯人都有份。至于吃穿之类的东西,张大林很少会要。吃的东西也就值班犯人伙着吃,穿的东西谁合身谁穿。值班犯人在工棚里出了什么事儿,有哪个大组犯人或者小组长之类的人物要是跟值班犯人犯呛,张大林首先把事儿往自己的身上揽,说是他要值班犯人这样做的。因为这些,他们中队里的值班犯人很服他。对于中队里的其他职务犯,张大林也有他的一套办法,分别找到他们的错误和弱点,以此来要挟他们,使得他们很把张大林放到心上去。
到底是张大林的宣教员比我干得时间长,再加上他的“胆量”,自然也就比我能在中队里吃得开了。至于他今天的那些鞋子,只要他张大林自己不漏马脚,我是不会张扬的,毕竟那是他们中队的事情,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