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西城门外的宽阔土路上烟尘四起,一支赶着牛羊车队的部队逶迤而来,喧闹嘈杂之声由远及近。
周薇看到,厥喜领着本部骑兵迎上前去,经过一番盘问之后,陪同这支部队继续向天狼城挺进。
想到同盟这个词,周薇不禁想起芮隐和刘伯。芮隐曾经坚定地站在父亲一边,希望借助父亲登上血王座的功绩,保住自己帝国首辅的位置,甚至成为国之柱石,比肩庄帝时代的大贤。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芮隐替父亲牵线,将周薇许配给刘伯之子刘弗。刘弗年龄比周薇大了许多,早就与帝都贵族家女子婚配,膝下有一子一女。他的妻子多年前已经去世,刘弗一直没有再娶,可见其对亡妻感情很深。
不过,为了刘家的权势,刘弗接受刘伯安排,决定娶周薇入门。权贵审时度势的能力,绝对是无以伦比的。
然而,事件很快便出现反转。父亲诡异地死于瀚泉城血战,刘伯“审时度势”地退了婚,支持缇谧坐上血王座。
背信弃义的盟友,不如手中的弯刀。
周薇将手放在腰上,不经意地碰到一柄短刀。这柄刀非常精致,是方钊送给自己的,曾经为敕胡名将所有。周薇曾听父亲提及,方钊的父亲方培来自小柏岭雪域,得到异人霍来指点,习得了一身精湛剑艺。后来,方培追随父亲征战,方钊年纪很小,跟在营中历练,直到来到西京。
对于方钊的感情,周薇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周薇曾对他心仪,产生过非常懵懂的情感;另一方面,方钊成为部下,两人之间很难再有越规之事。
那一晚是美好的。周薇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脱去衣衫,赤身裸体站在方钊的面前。他们彼此拥有了对方,但周薇依然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方钊似乎有意躲闪自己。
周薇不由得想起,舒桐曾对自己说过,漠如雪调查过方培,了解到方培可能为鹰族人暗中做事。
方培难道没有死吗?方钊父子若只是替鹰族打探,倒也情有可原,可是方钊会射杀我的父亲吗?周薇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方钊会那么做。
周薇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女奴示意有人求见。周薇微微转身看去,原来是血驼部新选的年轻祭司希布。希布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希布大约二十岁上下年纪,头上戴着狼状高毡帽,身上披着一件各种颜色交织的兽皮长裙,手里拿着一根包着兽皮的棍子,上面系着符文和铃铛,顶端倒垂一块晶石。
祭司希布将自己的帐篷建在山顶,以便让自己闹中取静。他住的地方皆是绿树掩映,若非特意寻访,那是很难发现得到的。
希布担任部落大祭司后,常与族民闲聊攀谈,解答他们对于诸事的迷茫,成为各个部落亲近的吉言者。周薇虽未与希布闲谈过,但却听几个好事的部落族长妻子提过,所以略知其一点生平。希布原本是翰答部落首领的小儿子,老沙驼王舒沙征战沙罗半岛时,将翰答部灭掉吞并,希布父亲与年长的哥哥们都被杀掉,只有他还未成年逃过一劫。
希布和母亲成为沙驼王的奴隶后,每日做些粗鄙的活计,但他没有自甘沉沦,偷偷学习各种知识,渐渐有了心得和名气。
他大约十三四岁时,避修于雪驼山的沙驼圣祭司来到朔漠。据说,圣祭司的武功极高,曾经点拨过归鼻道。
机缘巧合,圣祭司对希布十分赏识,将所学悉心传授。后来,沙驼王舒翰为祝贺血驼王舒桐,将希布作为贺礼赠送,从此希布跟随在舒桐母亲身边。由于希布异常聪明,又得到圣祭司的真传,已熟练掌握祭祀知识,舒桐母亲解除了他奴隶的身份,令其成为部落中的一名祭司。
舒桐去世之后,正是希布亲自为周薇主持祭礼,宣布她成为新血驼王。希布与老祭司格谷的关系极好,既有师徒情,更有父子情谊。
格谷是一位绝世高手,希布有没有得到格谷与圣祭司的真传呢?周薇一边想着,一边微笑地看着希布。
“天后,天狼城筑城进展顺利,乌武将军日夜监工主体进程,预计腾格天神降神日前便可完成,不知祭礼是否就定在当日?”
“到腾格天神降神日尚有数月,现在如何可定准呢?筑城是为了防卫血驼族不受侵扰,如果一味强调进度,岂不会出现纰漏?”
“乌武为人谨慎,族人又肯出力,天狼城定会成为紧固之池。不过,希布想问问天后,有了天狼城保护族人,血驼部会成为亚夏的强族吗?沙驼部自诩都城朔漠坚固,以为会永久统治沙罗半岛各族。如今舒翰横征暴敛,引得其他小族离心离德,天后千万不要自安于此,固步自封,平添骄奢享乐之风。”
“祭司请放宽心,我只是怀了孩子,脑子却是很清醒的。我记得血驼部落有一个谚语:两头凶恶的狼一旦相遇,便会彼此展开厮杀,确定了胜负之后,腾格天神就将弱者的种子种下,失败者永远不会翻身了。血驼部不会作失败的狼,只想成为最强壮和勇敢的狼,狼牙虽然锋利,仍要有狼穴安稳后方,所以天狼城不过是狼穴,而血驼部的未来是整个沙罗半岛。”
“天后的意思是要统一沙罗半岛,不再让各个族群相互争伐?天后看重农耕文明,是否认为血驼族人该放弃传统呢?”
“我知道游牧部落以掠夺为荣,击败其他部落之后,就可将败族族人当作奴隶。这是传承数百年的传统,已经在游牧族群心中根深蒂固,但也是游牧部落无法更强的根本原因。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说到底就是生活方式的区别,无所谓对错,只在于谁会笑到最后。血驼部受腾格天神指引,来到亚夏大陆腹地,如果还只是沿袭传统,视被征服的百姓为奴隶,便不会再有强大的希望,我想腾格天神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至于游牧传统,好的自然该当保留,而那些束缚血驼强大的传统,周薇觉得抛弃未尝不可。”
“自从薇公主成为天后,希布从未深谈,今日听闻天后之言,才知道你有吞吐天地之志,实在是血驼部的大幸。族人们都说,天狼城建成的那一天,便是天狼降世之时。”
“天狼降世?听起来倒是不错啊!你认为天狼会助我灭掉沙驼部吗?”周薇笑道。
“沙驼部落虽然表面上很强,名义上又是沙罗半岛王者部落,但是因为固守粗陋传统弊俗,已经失去了游牧部落的活力。被迫依附沙驼部的族群有意脱离,不满足被封锁在沙漠之中生活,只要天后善加利用瓦解,将来必有令沙驼部臣服的机会。”
“希布祭司今日来见,一定不是与我闲谈,是否有事相告?”
“天后冰雪聪明,希布就不绕弯子了。自呼达部与血驼部合并后,胡楼部便顶替上来,成为沙罗半岛五大部落之一。如今胡楼部头领是哈妮和克孜,两姐妹与我曾在安兰古城相识,一起代族人研修祭司秘典,相处得非常融洽。昨日,两姐妹派来一名信使,希望与天后多多亲近,将来摆脱沙驼控制,率族人到巴布草原一带放牧。”
“我虽然对沙罗半岛各部了解不多,但早听乌武提及胡楼部很强,其首领常常由女人来担任。如果能得到她们与我盟好,对于血驼部统一沙罗半岛,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这么说来,我便回复她们,请胡楼部伺机而动。”希布高兴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