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虽然还没有全黑下来,街上的那些夜晚经营的商家店铺却早已点起了灯。晚上气温明显比白天低许多,可张承宇心急如焚,全然不觉得冷。街上的行人也比白天少了不少,但一些酒楼和赌坊却是热闹非凡。张承宇一见赌坊,便钻了进去。
赌坊里面以赌桌为中心,人头攒动,下注声、吆喝声、唏嘘声、喝彩声,混成一片。那一个个赌桌,犹如一只只无形的巨大磁石,把那些赌徒和一众围观之人牢牢地吸在那里,而对旁边和身后的情况却毫无察觉。
张承宇挨个桌子转过去,仔细查看那些人,并没有找到姚小七。他又去寻问赌坊的伙计,伙计答曰,近几晚并未见他。出了这家赌坊,左问右打听,又找到了另一家,就这样走走问问,一连走了十余家,把西城差不多都转遍了,还是没有姚小七的踪影。
不过,张承宇也了解到了他的一些情况:他最近光顾过的赌坊就有三家,其中一家,他昨晚便来过。白天基本见不到他,他多在晚上活动。张承宇心想:“只要你出来,不愁捉不得你!” 他也一改往日习惯,白天练功、睡觉,晚上徘徊于西城的各个赌坊,一连三天,还是没有见到姚小七的影子,他心里越来越焦急。心想:“却不可如此无限期寻下去,明夜如再无结果,那唯有认命矣。”
次日傍晚吃了一碗面,他便又出发了。像前几天一样,他先一头扎进了那家离所客店不远的赌坊,逐个赌桌查过去,没有发现姚小七。他正要往外走,见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前面的几个进了门就扑向赌桌,却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人,张承宇一看,差点儿喊了出来,那人正是姚小七!
原来这姚小七那晚在客店门外见到张承宇,见他是初来乍到,对晋阳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又见他身材矮短,白白净净像个书生,觉得容易下手。当见他跟随着店小二上了楼,却转到客店的背面去了,他马上绕到客店背面,见张承宇正随店小二进了客房。又听到张承宇要热水洗澡,于是等到伙计送完水离开,施展起自己飞檐走壁的本事,三下两下便窜上了楼,伏在窗下,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观察里面的动静。
等到张承宇在浴缸里睡着了,他用小刀撬开窗户,钻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看到放在枕头上的衣袍和床上的包裹,心想,衣袍的口袋里一定有银子,于是伸手去抓,却没料到一块银元宝从里面滑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惊醒了张承宇。他顾不得那个包裹了,抱起衣袍,转身就朝窗户跑。他没想到张承宇虽然是背对着他,被惊醒后竟然动作如此迅速,若不是自己跑得快,早被抓住了。
他逃走后,摸了摸那偷来的衣袍,果然在怀中口袋里找到了一些碎银子。他看那衣袍,布料和做工都很讲究,远胜过自己的一身粗布衣袍,看看尺寸大小也较合身,于是索性将自己的衣袍扔掉,穿上了张承宇的衣袍。
张承宇本来不会这么容易就认出姚小七,因为毕竟没有见过面,只见过侧面和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却是姚小七身上穿的衣袍,那正是自己被盗的衣袍!加之他的外貌体征与客店老板所述完全吻合,他认定此人就是姚小七无疑。
他见了那衣袍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幸运。他一直担心,姚小七偷了银子,会丢弃衣袍,看到他竟然穿在身上,四处招摇,这个担心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快速迂回到姚小七的前侧面,趁其不备,突然抢到他眼前,大喝一声:“姚小七,还我衣袍来!”
姚小七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赌钱下注的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和抢到眼前的这个人吓了一跳。可他毕竟是个惯偷,反应极快,稍微一愣神,随即转身就往门外跑。张承宇毫不怠慢,抢上一大步,左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同时右脚踢出,正中其后膝盖关节处,右手则拔出腰间匕首,抵在他的颈项上。姚小七后领被抓,无法向前;后膝被踢,一下子跪在地上。眼见项下明晃晃的刀刃,吓得不敢动弹,只口中不停地求饶。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白面书生,竟有如此功夫,心中不住地叫苦连天。
张承宇命他慢慢脱下外袍,再去掉内 衣,随即伸手点了他背心上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他拎起地上的外袍和内 衣,伸手摸了摸内 衣衣角,发现那把钥匙还在,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将外袍和内 衣卷成一团,用左手抱在胸前,然后迈开大步,出了赌坊。
那姚小七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不能动弹。赌坊里的人,注意力全在赌桌上,没人注意身后发生的事。偶尔有人看到他,稍觉奇怪,可转身又被吸回赌桌上去了。
张承宇回到客店,让店小二送一桶热水上楼,他要把那件内衣洗干净再穿。他伸手去摸外袍的口袋时,竟发现里面有两锭银元宝和一些碎银,不禁喜出望外!心想:“不知那姚小七又于何处盗来这银两,权当赔偿吾数日前之损失矣。” 他把内衣和外袍放在浴缸里,用手搓洗干净,拧干了搭在靠墙的架子上,等明早晾干。他又计划了一下后面的行程,便上床睡下了。
这北方的冬季,天气就是干燥,次日早晨醒来时,他发现那架子上的衣袍已经晾干。于是又穿回原来的衣袍,来到大街上。
他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面,坐在路边的棚子里,一边吃一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经意间,他看到一个少年牵着马由南向北,沿大街走来,那模样像极了梁子若。
“咦 ——那可是子若乎? 不……会,子若如何会在此处?” 他想。待那少年走近棚子时,张承宇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哪!果然是梁子若!他惊喜万分,扔下筷子,跳起来又是招手,又是叫喊:“子若,子若!” 梁子若却似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背着个包裹一颠一颠地一直向前走。
张承宇冲出棚子,急急地追了上去。梁子若正行间,忽听有人从背后喊她的名字,她急忙回头一看,正是她日夜想念,急急追赶的张承宇!她愣了一下,瞬即冲过来,扑到张承宇的怀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赶上了, 赶上了!”
张承宇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儿流出来。他强忍住,右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甚喜,甚喜,子若来矣。” 说完又提醒道:“勿要如此相拥,周边人均在窥视。” 梁子若急忙放手,低头擦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
张承宇付了面钱,拉着梁子若回到客店,对店老板称是自己的兄弟,两人上楼进了屋,梁子若便又一把抱住张承宇,道:“吾已决意随你走矣,任你所之,吾当相随。”
张承宇双手扶着梁子若的双肩,笑道:“吾已知之,子若可是独自一人潜逃而出?”
梁子若小嘴一翘,回道:“吾已留书,爹娘知之即可。”
“子若如此潜出,你爹娘定会四处搜寻。” 张承宇不无担心地道。
“彼即便亲自来此,吾亦不复回返矣。倘若回去,爹爹又欲迫我读书,卷试不佳,便又要挨打。”梁子若说到这,忍不住又落下泪来,随即便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道:“每每挨打之时,吾均想逃离此家,苦于一直未有良机。现今良机终于来临,吾不能错过。”
张承宇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她述说着。梁子若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其实,终下决心离开,确实不易。汝可知,清溪投河矣。”
张承宇一听,着实大吃一惊,惊问道:“若何? 投河了?”
梁子若淡淡地道:“是也,汝离开不久之事。娘不允哥哥娶之,即便为偏房。”
张承宇长长地“咳——”了一声,喃喃道:“何以成此?”
梁子若嘴一抿,盯着张承宇道:“故此,在家之时,谁知会生何事,吾可不愿落得似我哥那般模样。”
张承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吾已知之。子若早知朝廷一直在捕捉、追杀我,却还愿意追随于我,吾实是感激不尽。吾等面前,布满荆棘险阻,吾等唯有尽吾所能,共渡难关。”
梁子若抓住张承宇的双手,兴奋地说道:“吾却不管那许多呢,只要与你在一起即可。”张承宇望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张承宇提醒,该起身了。两个人随即带好东西,到楼下结了帐,上马出了城,然后打马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