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雅显身,寄灵落在云猫寨深山一处院子旁。定睛一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院落并无荒废冷清之感,想来樊姻还在。
正要抬脚走进院子,锦婆自屋中出来,粗糙的老手正擦拭脸上肆虐的泪,另一手端着空盏,颤颤巍巍。半年不见,她愈发老态,寄灵心中一抽。
“锦婆婆……”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入锦婆耳中。
锦婆一惊,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
来者身着淡紫色冰丝长衫,发间别一素雅玉簪,虽未粉雕玉琢,却美得不可方物。周身仙气盎然,一看便是修为极高之仙者。
锦婆认得她,且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才刚刚止住的老泪,顷刻便又决了堤。
“小沐!”锦婆脱口而出,却当即觉得已然不妥,随即改了口:“老身见过寄灵上神。”
寄灵一个飞身到了锦婆跟前,眼中噙泪,一把将锦婆拥住,“锦婆婆大恩,寄灵永世不敢忘!”
锦婆赶紧扶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怎么样了?”寄灵道。
锦婆未再寒暄,只重叹一口气回道:“她吊着口气皆是为了等你。”
闻言,寄灵快步进了屋。
榻上躺着的唯剩一息之人,确是樊姻无疑。不过半年光景,她已骨瘦如柴,犹如风中残烛了无精气,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寄灵轻坐于床边,将她干枯的手握在手中。
“樊姻。”她轻唤一声。
樊姻双眼迷 离,却仿佛没听见。
“樊姻。”又一轻声细语,却仍未得到回应。
寄灵愣了一愣,突然想起什么,柔声唤道:“樊姐姐……”
樊姻被握着的手,忽然一动,头也扭了扭。
小沐回来了?这分明是小沐的声音!她太想看清说话之人,奈何这副将死之躯,根本不听使唤。她终于等到她了,只是她好累。纵有千言万语,皆已无力倾诉。
寄灵另一手伸出,掌心突生奇光,对准樊姻眉心。良久后,奇光消散,寄灵双眸蓦地睁大,手也顿在半空。
樊姻已接不住丝毫仙气,她真的大限将至,再无回天可能。
寄灵深吸一口气,她终是欠了樊姻,眼下空有一身修为,却阻止不了樊姻死亡。正恍惚间,她看见樊姻口微动,似是有话要说,遂贴近她的耳。樊姻声音细如蚊蝇,断断续续,寄灵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小沐……安然无恙……甚好……”
微张的口,甚至未来得及收回,倏地顿住,嘎然而止。似有太多未能说出的叮嘱被她带了去。被寄灵握着的手也颓然瘫软无力,再无生机可言。
直至樊姻肉身散尽,寄灵始终未松开紧握的手。空荡荡的床榻,徒留一身素衣。樊姻走了,如当年祖母一样,身归混沌,无力挽回。寄灵没哭,只愣愣地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突记起初见樊姻之时,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身着鲜红色长衫妖艳动人,十足的美人坯子一个!她一心望着成仙,不惜用族中传世猫眼石交换鲲鲤砚。
那时的寄灵,莫名坚信樊姻定能如愿以偿。自那日起,她与樊姻便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从那日起,便已注定樊姻此生轨迹。
见樊姻安详离去,锦婆反倒松了一口气。半年来樊姻几度濒死,却苦撑着迟迟不肯撒手,眼下终于见到想见之人,也算没了遗憾。
“姻儿说,她的命乃上神所救,甘愿守护上神三百年,望上神不必介怀。”锦婆边理着樊姻遗物,边安慰寄灵。
寄灵未说话,但心中明朗。终归,她还是欠了樊姻多一些。
“上神不必过于伤心,姻儿该是了无遗憾的。”见她未回话,锦婆停了手,关切地看着她。
寄灵这才回了神,轻叹道:“我与她,缘尽至此,心安便可。”转而看向锦婆,问道:“锦婆婆有何打算?”
“老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生死不离云猫寨。倒是上神,日后可有何打算?”
寄灵淡淡回道:“自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锦婆未再多言,仍低头收拾行囊,这小院本是为了樊姻休养所造,如今人没了,想必再也无人踏足。
……
幻世入口处,一抹紫色倩影风中凌乱。脸上有散落的发丝掠过,将她精致的脸蛋映衬得愈发寂寥落寞。风拂起她的及地紫衫,裙摆随风胡乱飞旋。顿了顿,抬脚迈进山洞。黑暗瞬间将她笼罩,再也不见踪影。
“谁?”
寄灵被这熟悉的声音惊了一惊,面前突然立定一人。这人墨色长衫满身戾气,却在见到她后眼中突然露出与之不符的柔情。这人,她认得。
“好久不见。”寄灵笑。
寄灵……
麟羽一怔,眼底竟有几分慌乱。对她即便只是少年记忆,也能刻骨铭心到再也忘不掉那张浅笑梨涡的脸。
这双含笑的眼,不管是寄灵还是樊小沐,他早已刻在心底。
寄灵想,当日的小沐就是被他的惊世容颜勾住,只是这俊颜上满是桀骜不驯,与眼前的柔情似水,大相径庭。
“你,你怎么来了?”麟羽回了理智,不似方才那般无措。
“你该想到我会来,毕竟,我们之间有些账还是要清算的。”寄灵美眸渐冷,浅笑道。
麟羽一改往日残暴,极其魅惑地走近寄灵,故作思忖道:“你这一说本座倒是想起来,当日说过要娶你做尊后的,你是回来兑现的?”
寄灵不说话,面色冰冷地与他对视。
“本座很想你……”麟羽落寞一笑用力将她抱进怀中,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寄灵无动于衷,听他如同个孩子般痴语摩挲着她的额。最终,她掌心聚了个诀朝他拍去。
麟羽吃痛,错愕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恨我?”
“那个略带忧郁却上进的少年在你决意堕入魔道之时便已死,而那个赖着你不放的樊小沐,也在你屠 杀云猫寨那日被你杀了。而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有一个带着血仇与你生死一战的寄灵。”
“呵呵……” 麟羽凄凉道,“你打不过我。”
“我可以死在你手中,但绝不能置身事外。若我不能渡你成善,即便死在你手中,也望能断了你的杀戮。”
“那,我便不客气了。”麟羽冷声道。
语罢,二人纷纷化作一缕神光飞出山洞,落在云端。翠青笛旋转律动,音波化作利剑不留余地刺向麟羽。
麟羽迎着剑波一动不动,嘴角淡淡上扬。直到胸膛被刺穿,一口鲜血喷出,仍倔强地单手撑地不让自己倒下。
寄灵错愕,蓦地收了笛声,怒声道:“你这是在羞辱我么?”
“本座……欠樊小沐的,该还。”麟羽扯了扯嘴角,尽量不叫自己的脸因疼痛而变得狰狞。
寄灵走近他,眼中失望、愤怒、百感交集:“你与白昭的恩怨为何要牵扯上无数无辜之人?”
“你既知是我与白昭的恩怨,你那么爱他,为何从来不过问?”麟羽抹了嘴角的血,抬眼仰望着寄灵因怒气泛红的小脸,突然得逞般地笑。他也不过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惜她从不曾在意过他。
寄灵语塞,这个人杀戮无数,嗜血无情,与全天下作对!却为何,她对他总也提不起恨?她怜他幼时遇上的所有不公与侮辱;叹他本该修成正果却因怨恨堕入魔道;恨他断了自己大好前途活在执念中不肯回头。
“你不该成魔,断了自己所有后路。”寄灵叹。
“心中无佛,空有一副仙身有何用?天族仙者无数,又有多少披着仙身却心中成魔之人?”麟羽落寞地起身,仍旧对她笑。
这是她记忆中的笑。记忆中的少年,总是爽朗开怀,无忧无虑。
“他来了……”麟羽自言自语。
“谁?”寄灵话刚出口,便被麟羽的结界挡了个严严实实。
麟羽未回答,转身飞下云端。身上血衣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受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