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霞初升，穹空染上了一片亮色，紫色的天光照在白马山上，好似将这匹奔马涂了颜色，仿佛它已跑了千里，流出了汩汩血汗。天上的小雨早已停歇，草地上闪着点点水珠之光，干涸太久的土地舔舐着，很快将雨水稀释。
吃罢早饭，沐熙令乐翼派出两位骑术好手，带着备用战马，快马加鞭前往跃湖，了解济国 军队情况如何。
部队一路向东急驰，大约日上三竿的时候，已远远望见武国五马都城。
与去年深秋时节的繁华相比，如今的五马城大为不同：稻田几近荒芜，田间新凿的水井孤零零地立着，没有半点水流出的痕迹，突兀地如同数百个大张的嘴巴。
路边饿殍遍野，枯树上挂着风干的死尸，逃难百姓成群结队，倒在良田土埂上了无生气。野狗群立在远处，准备将濒死之人拖走，分而食之大块朵颐。坟茔土包一座挨着一座，荒草随风飘摇，显然均是死去很久，现下百姓已无力气再去埋尸，便任由天命所决，挨下去就活，撑不住便死。
好一派萧条惨绝的景象。
魏武命人给饥民扔下几十个干粮袋。饥民不知所以然，发现粮袋里滚出干粮，忙不迭地冲上去抓食，有人一边啃着，一边向魏武军队跪地磕头。
部队继续向东挺进，待绕过五马城后，才在一处山沟里休息片刻。这时天色未黑，沐熙与魏武商量一番，决定沿着王国大道向前，到达鸠山脚下再扎营盘。
到了鸠山的斑鸠山谷时，天已然全黑了下来，月亮升得老高，月光流水般倾泻下来。部下安营扎寨，魏武信马由缰，来到鸠西村口的小客栈。
大堂里没有别的客人，仅有一个穿着青衫的黄脸汉子，坐在有窗的一张桌子边，自斟自饮吃着小菜，口中轻声哼唱。
“江樵耕读日复日，雄鸡一唱天惊晓。半落枫红，半落霜白，少年不知愁滋味，鹤首顾往昔。”汉子一边唱，一边轻摇着头。
魏武听他声音虽低，却含着强劲的内力，心知其必不是普通的人，便踱着步走到他的桌前。
“这位兄台好有雅致，一人饮酒何其无聊，在下陪你同饮可否？”
“入夜清凉，孤灯无伴，酒意阑珊，兄台请坐。”
伙计听到两人对话，猛地醒过神来，忙不迭跑过来告罪。魏武吩咐他再安排几个好菜，温一壶好酒，然后坐到黄脸汉子对面。借着烛光，魏武仔细打量一番，发现此人相貌平平，吊睛低垂，鼻子扁扁的，嘴巴有些大。
“如今世道艰难，兄台却似雅兴很高，当真是避世高人。”
“独居幽谷，未必不晓天下；位居朝堂，恐难切肤民意。小兄弟如果只道避世无益，又何必心之所动，想故地重游求真问解呢？”
黄脸汉子的应答令魏武非常诧异。莫非他知道我的身份？
“听兄台弦外之音，当知我的身份，难道是专程候在此地，向我赐教什么真解吗？”
“天下纷乱已至，大道无所踪迹，人心自有向背，道义始终乾坤。公子有心成就霸业，又何须荒野村夫狂言？”
“在下冒昧无理，兄台千万不要误会，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呢？”
“前程不可知，风月笑诸侯。在下本是草木之人，魏将军就且称我为程风吧。”
“兄台莫非是文老的弟子程风？”魏武想起来，文轩曾经提及程风，说他是一个腹有大才之人。
“正是区区在下。魏将军此番返回济国，可是为了替父报仇，意欲与雷霆等国血战？”
“黑色会盟令我父亡将死，魏武必统济国大军与敌血战到底。”
“将军认为以济国和金亭兵力，能否对抗望海三国之精锐？若是你任性而为，统领哀兵强战，将军认为会有几成胜算？如果你兵败身死，济国侯谋划多年的强国之梦，又该交到何人之手？”
“兄台认为我该当如何？”魏武被连问了几句，竟琢磨不出应对之言，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教。
“审时度势，借势而为，避其锋芒，养精蓄锐。”
“程兄之言是让我暂平仇绪，利用廊中灾情蓄养民力，等待更好的时机再予敌致命一击？”
“文老曾说魏武聪颖睿智，看来倒并非虚言，若你能够从善如流，倒是一位可敬之君。魏将军应该记得，文老有一句四字真言吧！”程风目光热切地看着魏武。
“空性光明。”
“正是其道，只要魏将军摒除心魔，自然明白该做何选择，对济国和你才是最正确的。”
魏武望着程风的脸，看到他的眼睛明亮无比，仿佛闪烁着日月之光。不知为何，魏武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魏武派人来到客栈，准备请程风同赴济国。伙计却告知手下，程风早已走了。无奈之下，他与沐熙调度部下，继续向东赶路。
到了午时，部队已经离开武国境内，进入到益国邦属之地。益国与临国以益岭为界，郡城奉竹建在奉竹山脚下，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益国与济国关系不错，听说魏武领军入境，已有人领城君之命前来劳师。
部队就地饱餐。沐熙正在部署防御时，王国大道飞奔来一人一马，众人抬头望去，竟是乐翼派出去探信的斥候骑兵。不一会儿，斥候来到近前。因为长途狂奔，两人脸色已经发白，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人拿来水壶，两个斥候喝了水，喘息了一阵儿。
“魏将军，我们已经探得准确消息。黑色会盟之后，雷霆等三国精锐乘势进击，想要全歼济国和金亭联军。济国 军队统兵主将是綦枢，他与金亭大将黎峰合兵一处，自知不敌三国精锐，便且战且退，直至进了共云山桦阳山谷，凭借险要地势抵抗。山谷关隘地势虽险，却无法阻挡雷霆调遣的攻城车，大军每日退守数里，勉力抵抗三国精锐全速推进。”
“此举虽能将地利之势用到极致，但却是自断手足保命的战法。”魏武声音低沉地说。
“若是被三国精锐骑兵展开阵形，济国和金亭步兵死伤会更多，两位将军这么做实属无奈，只是不知道伤亡了众多将士，能不能等来增援的部队。”沐熙摇头叹息着。
“两位将军有所不知，济国和金亭将士自知不敌，却斗志不减，已将桦阳山谷济国关隘封锁，想在部队退无可退时，与雷霆、望海和幽蓟精锐决战。”
“济国关口不大，通往雷霆的谷地极为狭窄，不利于两国大军展开防御，万一敌军施展火攻，这些守国勇士就危在旦夕了。”魏武焦急地说道。
“两位将军临危不乱，统领联军御敌数日，足见为将之能不差，魏将军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沐熙说罢，用手拍了拍魏武的肩头。
魏武明白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沉下心来，回想昨晚程风所说的话。
共云山是雷霆、济国的界山，两国间最便捷的通道就是桦阳山谷，若三国联军出了谷口，便会长驱直入攻至伍卒城下，继而再越过伍岭，直扑济国都城济潭。
魏武知道若想挡住三国精锐，必须依托有利地势，而伍卒城东已无天险可守，只有以奇谋妙计设伏，才有可能反败为胜。他展开济国地图，仔细观察桦阳山谷西侧的地形，眼睛渐渐落定在桑麻密林。
过了一会儿，魏武盘算完毕。
“各位，我准备在桑麻密林实施火攻，胜败在此一举了。”魏武大声道。
“全凭将军吩咐。”沐熙众将应道。
“好！严介率领一支精锐，绕路渡过糜河，经节国、渐国前往济潭。沿途之上，你派人请两国之君各调军队，尽快到伍卒城东桑林南侧集结，只要见到济国大军绿旗挥动便冲出桑林，共同夹击雷霆等国 军队。
“汪昆领一支骑兵，直奔济国境内，到济潭和伍卒联系守军。两城军队虽然不多，但城内辎重一定尚足，你命城主将军械发放给境内饥民，令他们埋伏在麻林后方，也以绿旗为号冲锋杀敌。汪兄切记，你的部下与两城守军极为重要，需多备弓箭、火石和猪油，埋伏到桑林和麻林之中，待见黄旗高举，便将火箭身到狼烟升起之处。
“你们两人若设伏妥当，可摇动紫旗告我。乐翼安排两名骑兵，分别赶到奉竹和临国君城毕节，请两国之君调骑兵驰援，与我骑兵部队共同列阵。只要谷口关隘火势大盛，大军绿旗摇动鼓舞，便与我军一起冲锋灭敌。”
“我等领命。”严介三人抱拳领命。
“乐兄剑术精湛，你还需担当大任。”
“为魏公子效力，乐翼虽死无憾。”
“乐兄星夜兼程，赶到桦阳山谷后，务必先见到綦枢将军，将我的计划告知于他。只待严介等人布好埋伏，我军摇动黄旗示意后，便请他将军中油脂与酒水全洒到关隘林中，留下部分死士抗敌，再将大军徐徐引出，诱使敌军先头部队精锐追击。”
“公子放心，我必与死士们为大军争得时间，不使敌军倾巢而出。”乐翼昂道答道。
“沐将军与我同行，直奔巨庐城。城主盛安胆小懦弱，但守军驻地有一个马场，尚有数千战马正在训练，我们可以尽数征用，赶到桦阳山谷北侧的山坳里埋伏。沐兄派人多征流民，请他们将几个封城准备的猪油袋子，散落堆放于谷外大道两旁，并多点些稻草升烟。待我军红旗摇动火箭催发，便可截断雷霆等国先头部队，令谷内精锐无法救援。”
“益、临、节等皆为小国，军力不多，能否同意与济国共御三国呢？”沐熙问道。
“眼下我无法确定，只有勉强一试，若他们无视济国被灭，将来必当无法自保，唇亡必然齿寒，这个道理几位君主想来会懂的。”
“魏将军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济国掣肘，这些小国早晚会被雷霆吞并。”
“桑麻密林一战，魏武全靠各位了。”
“必当死战！”众人高呼道。
形势急迫，众人依魏武之言，各自策马飞奔而去。沐熙重整骑兵部队，星夜兼程往济国奔去。
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魏武等人已狂奔四百里，途中经过满江、跃湖干涸的沼泽地带，等到天明时分，部队进入到济国国境，距离巨庐城已经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