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换装易容，坐在师父旁边，略带笑意看着围观的人群。
仿佛又回到前年，在乌木城土地庙日子：师父“搓澡济民”，她站在旁边磨墨递笔，或者提醒顾客抽签。
只是少了一个在偏房攻书的师兄。
今天早寒山半山腰的伏羲岭开张，为了吸引恭亲王妃，势必要弄出大阵仗，于是大型八卦图、遣词唬人的挂帆都整出来了。
当然少不了楚亭君安排好的“托”，最初的两个问客就是“托儿”，无论“神算子传人”说什么都点头称是，临了还低声咕哝“太准了！”。
这虚造的声势肯定随机引来客人，不过这完全难不倒行走江湖三十年的“韩半仙”，此刻的“神算子传人”韩聚华。
再说他手边还有神器——借此要挟云师父送出的太极八卦玉吊坠，营业时瞄一眼这吊坠，想起她说的“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就会灵感大发。
比如此刻，看一眼玉坠，韩聚华当即推测出眼前“阴阳脸”的身份。
相由心生，此怪异丑陋之相貌，非地方恶霸即放高利贷者，从对方的衣着看，所行恶事还未遇到阻碍。
这样生活富足、恶行顺畅的人前来问命，说明其人生犹有遗憾，这遗憾是什么，一猜八九不离十。
于是，韩聚华略微睁开眼睛，沉声说：“问香火？”
“啊！”“阴阳脸”直腰抬头，很是吃惊，“为什么不能是问父母？”
韩聚华脸上浮起丝丝冷笑：“你所事营生，安是顾念父母之人？”
“啊！”“阴阳脸”又是一愣。
这时观众中有人窃窃私语，“阴阳脸”听到，转头恶狠狠地瞪视人群。
人群登时静寂，有胆小的就蹑手蹑脚走开了。
“是。”“阴阳脸”语气忽然温顺，“在下家产丰裕，一妻三妾，却只生二女。”
韩聚华问：“女儿多大？”
“一个十岁，一个四岁。”
看来不是不能生，于是韩聚华说：“且写下生辰。”
漓豆连忙将纸笔递到“阴阳脸”面前。
“阴阳脸”三下两下，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
漓豆将纸倒转方向，放到师父跟前。
韩聚华左手按住纸张，右手掌在纸张边上抹来抹去，开始给桌子搓澡。
他瞄一眼字纸，对“阴阳脸”说：“你这八字伤官生财，然而五行太偏，土焦金寒，致使难有子息。”
“阴阳脸”急了：“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抽两支签。”
漓豆连忙将签筒伸过去。
“阴阳脸”抽出两支签。
当然不例外，仍然是“静”“戒”二字。
“阴阳脸”恭恭敬敬将签递到大师面前。
韩聚华拿起签子仔细看了看：“‘静’为品性，今后须戒暴戒躁，静心修养，切勿轻举妄动。‘戒’即‘止’，宜停止眼前营生，转营正当生意，积善积德，或有转机。”
“阴阳脸”有点恼怒：“您怎知本人经营的生意不正当？”
见他顽冥如此，韩聚华板着的脸转而变冷，不再出言。
旁边的观众又开始交头接耳。
“砰！”“阴阳脸”一拳击在案桌上，指着韩聚华的鼻子开骂：“你个牛鼻子，道貌岸然，装神弄鬼，整个郊西方圆百里，就没有说我生意不正当的！”
他的手指几乎捅到韩聚华鼻尖。
韩聚华微垂眼睑，视线落在玉吊坠上，神色漠然：“什么时候，放高利贷成了合法的正当生意？”
“啊？你？”“阴阳脸”几乎惊掉下巴。
“天道好还，种下恶因，必有恶报，经指点依然执迷不悟，非有缘之人。”韩聚华复又闭目养神，“无缘不收咨费，贵客请自便。”
“阴阳脸”左边的法令纹更深了，牙关咬得格格响，却没有再出言，起身从人群里退了去。
两三个跟班模样的也转身跟了出去，问：“大哥，砸不砸？”
“阴阳脸”牙关仍在咬，却说：“撤！”
漓豆全程旁观，为义父暗暗喝彩：既猜得出问客的身份，又不为其威势所压服，壮哉！
而围观的人群中，目标人物也出现了：两个穿着不俗的富裕人家夫人，并肩而来，到此处时站在边上悄悄旁听。
漓豆先认出陆昭亮，再认出他旁边的恭亲王妃，再看恭亲王妃旁边的夫人，不由打了个激灵。
安庆王妃，她怎么也来了！
这完全在计划之外！
她的错愕落在陆昭亮眼里，他连忙摇摇头，再略略摊手，意思是“没办法，不关我事”。
漓豆很快从恍惚中清醒。
幸好坚决拒绝楚亭君前来，否则失态事小，穿煲事大。
她低咳两声，正正坐姿，继续扮好徒弟的角色。
幸好两位王妃看了一会，低声商量几句，转身走了。
哦，没有走远，而是走到旁边的遮阳伞下歇脚、饮茶。
虽是饮茶，眼光却看向这边。
这时楚亭君事先安排好的托儿见缝插针，立刻补上“阴阳脸”退出后的空缺，坐到桌前“问命”。
韩聚华依然给桌子搓澡，语气却变得柔和：“问姻缘？”
托儿是个小伙子，脸色泛红：“大师算得真、真准。”
“这有何难？你吐了长长一口气才上前，面含春色，耳根发红，只有问姻缘才是这副模样。”
漓豆微笑变深：楚亭君挑的人选太合适了。这明显就是个不谙情事的毛头小伙，让他前来问姻缘，无论真假都会是这样的神态。
他长长吐一口气，既是按预演流程走，难说也是真正的怯场。
不过这托儿做的事也简单：无论“大师”怎么判，他都点头认同便可。
“你这个命，婚事是有点蹉跎。”韩聚华点着小伙子的八字纸，开始下判词。
小伙子脸色略苦。
韩聚华安慰他：“你平时碰到姑娘躲着走，故而姻缘也躲着你走。”
“是。”小伙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村里人都说我这性格难谋生，千万不要嫁......”
“性格是可以改变的嘛！况且，是他们不识货，依你八字看，你明年会时来运转，发一笔小财，终身大事也有着落。”
“真的？”小伙子音量加大，很快又醒觉，不好意思起来。
“你少孤，二十多年尽心侍奉寡母，当会苦尽甘来。”
小伙子又惊又喜：“大师，你连这个都能算出来！”
转而变得忧伤：“我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去世了，剩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平淡度日，转眼已有二十年......”
“放心，明年开始，会越来越好，生活富足，娶妻生子。”
“大师吉言！”小伙子双手合掌，将掌尖放到下巴处，难掩内心的狂喜。
“大师”露出久违的微笑：“我有一个预言，很快就应验，到时你当知我所言非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