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正前方，也就是“审判官”所在的位置，设置了一块很大的屏幕，上面会显示出本次的处决名单。
到了时间，台上的“审判官”就按下了一个装置的按钮。顿时一段火焰从中间的石鼎里烧向两边，接着又燃进了刑场四周的一圈凹槽。如此一来，那一圈火光照去黑暗，但我始终没看到真正的光明。在火焰和重明相称下，这里看上去却更像一个人间炼狱了。
我心知已经没有继续拖延下去的机会，拔出刀直接迎上那些巡逻的人群，我要从中间穿进去。
这些人大概根本没想到这时候会突然出现我这么一个人，顿时就乱了方寸。不比神使身边的那些跟班，这些全部都是用来充人数的虾兵蟹将。他们向两边散开，我见他们退缩便只是用刀吓唬了一下。但另一波人随即又从内侧围了出来，手里已是拿着枪或匕首。站在最前面的人我大概见过，看着眼熟，好像之前是卢堪身边的人。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说明这一部分人才是驻守在这个地方的主力。
“真是耽误时间。”说着，我立刻展开了攻势。我将页离背在身后，也不知道萧忘尘是否会再次出现，我只能这样准备好。另一只手挥动棘叶，压下身体使出了一套完整的斩击。
我贴地俯冲，脚步滑行着，左手用页离撑地形成支点，扫腿绊下周围的人。接着又翻身跃起，亮出刀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刀影闪过，带着迸射出的血液，逆着火光，形成了异常绚烂的剪影。
只能说这里的对手实力差了些，我不过是刚杀了几个人当做热身，他们就被吓得退远不敢上前。面对持枪的对手，我向来都是采取近战的方式去压缩他们反击的空间，但是如果他们刻意地与我拉开距离，我便没办法夺取到优势。
“萧忘尘你人呢？”我低语道，“也该出来放放风了吧。”
也等不到页离有什么反应，对方抓住了机会举起枪就打。我马上跑开，纵身冲向旁边用来充数的巡逻队。我在他们之间穿行，他们惧怕我手中的刀，队伍因此分散开。与我而言，这是非常好的掩护，我能借此乱象移动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能让我暂时脱离混战。而真正隶属于万和的人还是没有停止射击，身边的这些人变成了我的人肉盾，被迫为我挡下了所有子弹。很快他们大片大片地倒下了，身体被枪打成了筛子。我并没有时间为此感到抱歉，接机从刚才的地方逃走了，到了刑场的内侧。我躲在屏幕的附近，这里也很方便我接近台上的“审判官”。
台上那个审判官敲着桌上的棒槌，嘴里神神叨叨地说：“神不容世之愚蠢，此次降罪，罪名为‘不受慧’。”
刑场上这些学生……似乎其中还有两位是教授，他们都是研究理论物理和拓扑学等学科的。和其他因为游戏出局而被处决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次他们的相似点太多。我不得不怀疑万和是故意把他们挑选出来，以帮助他们处理与桃源有关的问题的。
疑点就是，如果要用他们“不受慧”罪名杀死他们，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就算他们真的解答不了桃源的问题，但研究这些领域的人才少之又少，杀了他们难道不是增添麻烦？
“审判官”又敲击了一下棒槌。“处决开……”
我不可能让他说完，蹿至他身后，刀已然横在了他脖子上。我道：“闭嘴。”
他只是顿了顿，却还是继续敲击，用更大的分贝大喊：“处决开始！”
其实我根本没想着要现在杀他，本来用这个方式威胁一下他罢了，没想到他根本不吃我这一套。
“你很想死是吗？”我恼火地收了收刀，刀刃挤进了他的皮肉，血从伤口处淌下。
可他还是对我不予理睬，依旧喊着：“处决开始！”
几声枪响，震地树上的群鸟受惊起飞，黑压压的一片盘旋在天上。眨眼间，刑场上的人倒在血泊中。
看来断影并没有成功，但他的身影非常显眼。他与我对望了一眼，转身走开，向着我的方向来了。
看台上有人大哭着想越过栏杆上前，马上被内侧万和的人用枪指着。我清楚地看到一个妇人，她的一条腿已经迈过了栏杆，她的丈夫想把她拉下来，但终究没能阻止她。就算是枪抵着她的额头，她也不顾一切地想去找她的孩子。
又是一声枪响，她的额前出现了一个弹孔，头部后方炸开了一团血花。她的丈夫还在她身后，血和脑浆溅了男人满脸。
我是不希望我和他们这些人共情的，这只会让我迟疑、犹豫，会让我无法下定决心利用他们的爱去为印十一复仇。可这个画面让我想起了那天，张海羽死在了我的面前。
棘叶彻底砍进审判官的脖子，刀刃反射着一丝幽蓝的光，像是拥有了某种力量，带着我寸寸切断他的气管、动脉和肌肉，直到他的整颗头离开了身体，只有脖子后的一块皮相连着，头贴着后背倒挂在那里。
不远处已传来阵阵脚步声，那是万和在派人接近我。我拿出页离放置于台面上，仔细回忆着当时用“无为”催动页离时的心境，却总是一直被心中强烈无比的仇恨打断。
忽然，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大屏上方的断影一跃而下，落在我身后。眼看着万和的人向我们包围过来，断影提起月刃应战。
他道：“是仇恨还是你的道，你得选清楚。”
即使我没说，断影也终究是发现了。
页离是用“无为”的大道来唤醒的，而我自己的重明却是来自我极度的自利和各种欲望。这就代表了我不可能同时使用页离与重明。
可我自始至终就在矛盾的两边游移，我并没有选清楚。要是我非要选择重明的话，我便不会再是原来的我。我不能只是放弃我的道，我得接受新的我。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上戴着的那一枚戒指荧荧闪动蓝色光芒。
如果张海羽还在，他也只会把我当成我而已。不管我是什么样子，残忍或者怜悯，他都能包容。
更何况他走了，我多疯他都管不到我了。
无所谓了，经历完这一遭，我也去陪他。
心脏灼烧血液，向每个器官注入一种奇幻的力量。我手掌中心燃起的热传至了棘叶，眼睛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动作。声音、空气、地面的震动，全部是了我能清晰感知到的细节。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世界万物如此通透。
我掣刀上前。眼前的人虽站位稳固，我却找到了一条能施展出一套完整刀法的路线。
我看着断影，想起了前尘的倾覆之日，也是他一人同我厮杀。无数子弹同时射来，断影利用他的眼睛看到了每颗子弹弹道，我与他并行。在通透视界中，我预知攻击的方向，判断存有一丝生机的唯一路径。
这次和前尘不同，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直到我杀死万般罪恶。
被我倾注了力量的棘叶，比黑光还要快些。它能斩断任何血肉与骨骼，凡是它划过的刀口，总会烧出寸寸焦黑。
就算敌人向我们围来，数不清的子弹和我们擦过，我都能用极快的速度躲开。扬刀俯冲，我插身进入他们当中，蹬起腿踢中一人的下巴，又起跳，双腿同时踹翻了那个人。而后又翻身稳住身形，左手抓住身后的人，将自己拉到他跟前，提刀刺入他的脖子。刀刃一斜，棘叶从他颈部侧边破出，血液四溅，旁边的人躲避不及，被溅了满脸的血，还迷了眼睛。我抡刀而起，接连杀死好几个人。身边的人统统倒下，空出了一片空地。我转身望去，断影还在那纠缠着。
断影见状滑步至我面前，他向我伸出手大喊：“张念玺！”
我心领神会抓住了他的手。他把我一下拽离了地面，拉到他身后的位置，那里有不少人围攻过来。我凌空飞踹，让他们和断影拉开距离。等调整到合适的体位，我松开断影，抽刀劈去。在有一人高的地方，我身手更加灵活。在砍死一人之后，我可以按住他的头顶，借力移动位置，把自己抬到更高，而后直接脚踩上下一个人的肩膀，那个人就被我直接压得跪下。我转刀反手刺去，一个跟斗翻下，又换成了从低处进攻的方式。
断影紧随其后，月刃映照着重明的暗光，宛如一道道月光降临而至。罪者带来的惩罚，在地上染上一层温和的血红。血液喷溅的形状和棘叶所造成的不同，它会让血液画出格外优雅的弧线。断影用罪者进行的杀戮是一场噬杀盛宴，他们在黑暗中起舞，归来后那身白衣还是滴血不沾，干净得只有纯洁。
尸横遍地，我与断影伫立在尸山上相视良久。我无法从他的眼里发现他的情绪，并不是在支持我，但也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来阻止我。我淡然地瞥开眼，思索片刻后，最终把他留在那里，继续进行我要做的事。
回到台前，那个审判官的尸体还是人首分离地挂在那。我尸体往台面上一推，对着话筒喊说：“敬告诸位，我的名字是张海印，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现在，我对在场诸位、以及其他正在遭遇此难的所有人讲话。”
台下众人皆仰头望着我，畏惧和崇拜交织着浮现于每张脸的神态变化中。那一刻，仿佛我手里掌握了整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无聊。
想着，我轻笑一声，内心却是不喜不悲。又抬起右手指向正空中的重明。我说：“我站在这想告诉诸位的是，神明并不是神明。”
“你们知道的那几个神使，他们根本就不是被什么神赐予了力量，而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藏在世界上的巨大秘密。”
“他们划分为禁地的地方，也就是玛旁雍错地界，其实人人都可前往。只是他们不肯被人发现他们在做什么罢了。”
台下立即有人发问：“那你就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俯着身子凑近话筒故作神秘，“那个禁地，是一个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地方。”
我才刚说完，还没有讲清楚桃源真正的情况，就有几个人跑到台下，抬头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某种让我万分厌弃的光芒。他们问：“真的可以吗？能实现所有愿望？”
恶趣味浮上心头，我突然觉得我并没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只要足够我拿捏住他们就行。“骗你们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也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烂成这样了，我只是建议你们赌一把，也当然不会逼你们。”
“那我的孩子也能复活吗？”一个男人举着手，目光化为了一份哀求。
我一愣，想起了海羽和哥哥他们，还有其他族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桃源复活他们，也绝对不让自己想这件事。就算他们回来了，要是得知是我那么做了，定然不会高兴。
我撇开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答道：“我说了，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他们似乎都是在思考我话的真实性。见他们看着有所心动，我继续加了把火：“你们绝对不会允许那些狗屁神使依靠这样的力量来奴役你们吧？，又凭什么只能是他们呢？明明谁都可以拥有神力啊。”
“随我讨伐他们，等到成功之后，我会让全世界所有人都获得一份这样的力量。”我手掌中汇聚起一团绀色火焰，马上众人的目光都紧锁住我的手不放，兴奋的贪婪和激荡的希望闪烁其间。
我的目的达到了。利用这样的话术，我成功让他们燃起了欲望。如此他们就会因为欲望而追随于我，我就能借用他们来与万和抗争。
我握紧拳头，火焰散去。他们又再次向我看来，我便举手高喊：“人人皆可登神！”
愚昧而天真的人，在我的驱使下，也学着我的样子大叫：“人人皆可登神！”
只要有一个人喊起口号，在气氛的带动下，其他人必然会跟着一起。于是台下呼声雷动，整齐有序地喊着我那句临时起意编出的口号，营造出了一种虚伪又强大的凝聚力。
我分外得逞，轻蔑地看着这些能被我轻易利用的人们。
等成功之后，我会想办法删除所有人的记忆。到时候我就能安然离开，去往属于我的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