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视塔一共分20层，我顺来的门禁卡最多只能到18层。要是和她们说的一样，最上面三层上不去，那我这张卡的权限也就是能比她们多上一层。或许这里已经是属于万和的地盘了。
18层下来之后，本来想从楼梯走，没想到安全通道的门是锁死的。这一层有许多办公室，原先都是用来负责财务和人事之类的，现在部分紧闭着门，还有些里面是亮灯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了几个人在那里高谈阔论什么，桌上还放着昂贵的茶具，看起来悠闲得很。我躲在门口听他们的聊天内容，更加确定他们不是那些电视塔的工作人员。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人有多惨。”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有多惨？”
“印十一不是还有把扇子嘛，仲老板想问出那把扇子的苗头，愣是问不出一个字。”
我听完一愣，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张暮声还是张海羽，但是那把扇子——也就是页离，此时正被我带在身上。
“那桃源呢？那个地方问出点什么没？”
“这不是也没问出来嘛。”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仲梦闲那帮人也只知道桃源有所谓“神力”，可其余东西他们还并没有全部了解。要是被他们知道在桃源里还能看见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当然我了解的也并不多，萧忘尘在哪、他为什么可以帮到我们，这些我通通不知道。
突然，我听见了电梯门开的声音，便立即躲到了旁边一间无人的屋内。出来的人是仲梦闲，她进入那个有人的办公室后，那里的聊天声马上小了下去。
“你们今天给张海羽送药了没？”她问道。
“还没有，我马上去。”
“你最好快点，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别让他死了。”
我不敢证实的猜想终于还是有了答案，那个人果然还是张海羽。等到仲梦闲走远，没多久，里面的人也端着器械盒出来了，我立即上前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口鼻，等到他断了气，我把他拖进室内。那器械盒里只有一支注射器和一瓶注射液，上面写的是“多巴酚丁胺”，这是用于短期治疗心力衰竭和休克的药物。我把注射器和药剂随手放进了口袋，又同样在他身上找到了门禁卡，这张多半是能去到顶层的。
附近都看不见什么人，我直接上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回忆起刚才那些人的对话，脊背发凉。看着数字从18变化到20，我握紧了刀柄。等到电梯停稳，门向两边移开，一个人站在门口，看见电梯里的人是我，拿起对讲机就要叫人。我冲上前去用刀刃贴住他的脖子，压声道：“别动，带我去找张海羽，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
他举起双手，我抢过对讲机，又绕到他身后，卸下了他腰上别着的枪和小刀。确认安全之后，我的刀依然横在他颈间。
“走。”我在后面抵着他移动，不时又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别使诈，我就算被你们老板杀了，我也来得及带你这条命一起。”
他在前面带着我弯弯绕绕了约两分钟，在一间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他道：“就是这里，可以放了我吧。”
“嗯。”我嘴上应着，棘叶还是划过。他的脖子一歪，倒在地上。他和楼下那些小职员不一样，要是我真放他一条活路，他是真的会马上和仲梦闲他们报告的。
刷卡打开了门，里面很暗，只隐隐透露出了点微弱灯火。把尸体拖进门，我才悄悄向屋子里面走进去，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东西。视线随着里面的光逐渐清晰，我才看见面前的是许多锁链，寒光映照下，被禁锢的人肌肤白得病态，他把头深深低下，看不见他的脸。
我走到他跟前，发现他的一半身体已经像被腐蚀一般，没有皮肤，甚至能看见血肉下的骨骼。而数根锁链皆是穿透了他的躯干，卡死在其中，和肉绞在一块。
“张海羽。”我的声音压在喉咙口，嘶哑着又含糊不清。他好像是听见了我在叫他，右手微微颤了颤，牵动着锁链叮当作响。
我蹲下身，手托上他的下巴，他方才抬起头，那一刻我被他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右边半张脸全是血，而那血根本就不是沾上的，是失去肌肤的覆盖后暴露在外面的血肉。因为失去了半截眼皮的遮盖，眼球向外突出着。没有脸颊，牙齿狰狞地呲出。他哪里还像个人？反而像是被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吞噬了一半躯体。只有左半边的脸毫无血色。
可他好像看清楚了来的人是我，反应过来之后，本能一般向右撇开了头。嗓子里咿咿呀呀地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
“我……”我想不到任何一个我要说的词汇，可我的心骗不了自己一点，它的激跃就代表了我的绝望。
“别……”他还是在努力让我听见他的话，我凑近他，他那含糊不清的两个字竟是，“别看。”
我从头到尾都无法听他的话去活着，而他用尽全力说出的这两个字，却揉碎了我全部的心理防线。我终究还是不能在这个地方克制住，我无法保持任何理智。
“不说话了。”我手指抚上他的嘴唇，仅仅抚摸着他仅存的一半皮肤，“就听我说。”
说完又是停顿了好久，我才想起我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怕，海羽，我真的不怕。我来找你了，你也不要怕。”
我跪着直起身子，把他搂在了怀里，再捂住他露出来的那只眼球，想为他挡住正对他的那束光。“我觉得我是错的，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家人和爱人去拯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根本配不上你们付出全部性命去救。是我错了。”
“不要怪海印，也不要怪念玺。那时候念玺一意孤行，让你们都只能为我送葬。我才知道你们会这么难过，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说完，我拿出口袋里的那支多巴酚丁胺，砸向了地面。“对不起，我拿着它，本来还想过要救你的命。”
与其苟延残喘，死了才是好。当年张念玺悬于高台之时，张念翼也只能杀了她。
“你想回家吗？那时候我也很希望你来带我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第二次的生命，为什么是换成我来找你。张海羽，你要我杀你的话，我下不去手。”
“对不起，我知道你会很痛，可是我不想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你再忍一忍，我没有准备好。”
这一定是我的报应，让张念翼杀了张念玺，因果轮回，现在要让张海印杀了张海羽。
“相信我，我会带你回家的。”
我拾起刀，棘叶的刀刃映着寒光，而它刀尾的短刃，此时更像是破土而开的荆棘之花，渴求着血液的灌溉，如此才能生长成更会伤人的枝叶。
可它却又仿佛在告诉我，它想要的不是张海羽的血。
恰好这时，我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高跟鞋踩着有规律的节奏咚咚迈进，而这声音的主人说：“我真是没想到，你真有这个胆子来这里找他。”
我背对着她，用手指撇去眼泪。从繁乱的意识中翻找出一片清醒，才站起来。“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把遗言说完。”
她轻蔑一笑：“我还等着你说遗言呢，好吧，既然要我说，那我就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说到这时，我才紧攥着刀转过了身。
“孟桑用催眠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话，我只能用些蛮力，结果他还是不肯说……”仲梦闲并未把我放在眼里，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支唇釉，在嘴唇上抹了几下。
我受不了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提刀便冲了上去。可她手指一转，我却在根本没触碰到她的情况下，被转移到了她身后。
“好玩吗？张海印？”她插起腰转过来，“你真的很好笑，明明只能被我耍得认不清路，但还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你不是还是要问吗？关于页离，关于桃源。”我道，“既然你们已经是神了，何必要问呢？你们不还是忌惮于我们？”
她被我说中，并未接上话。良久才歪起嘴角装作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们能杀了卢堪，也就能杀了你们，所以你们才怕。”趁她分神，我又举刀劈了上去
仲梦闲慌忙侧身躲开，抬手又要改变空间分布，我立刻止住了动作。
“那又怎么样？”她问。
“你就没有想过你们造的神，为什么是长那个样子？”在这段对话之中，我开始想起了一些我从未想到的点，只是暂时还捕捉不到它。“你们的神为什么是‘重明’？它是你们的神吗？”
“不是，但是吓唬人足够了。”她也直截了当地答上。
“对！它不是！正因为它不是神，你们就发现了我们和桃源，都还有秘密没告诉你们。”
“那是为什么？”她皱起眉，以为我正准备告诉她。
我看了眼张海羽，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你是当我蠢吗？他用命都要藏住的东西，就算是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张海羽可能比我要早一些明白，重明没有叛变，并且从来都不是我们依赖于重明，而是重明因我们而生。它落入敌手，已是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维持“重明”的形态。它是个有意识的物件，那意识正是由我们赋予的。
“那你就等着。”仲梦闲从半空中抓出了一团光亮，我看清那就是重明玉，却比原来小了许多，好像只是一块碎片。它上面不断散发着辐离形状的光波。她略微摆动着手指，我立即感到四周有不同的空间点位产生了相互拉扯的引力。我一步跃出，本以为如此就能逃离。可原先各个点位的引力又并成了一股巨大的合力将我拉回。
她冷笑道：“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招数。”
在不停的拉扯间，我被迫以高速在各个位置穿梭，但又因速度太快，肉眼是难以看见我的活动的。只是受到质增效应的影响，我的惯性质量不断增加，除了恶心和眩晕感，五脏六腑也在不断被我自身的质量压迫。如果仲梦闲不停下，我迟早会在这样的高速位移中被挤爆。
可她猛然间的收手亦使我难以承受，身上的质量骤得减去，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头疼得厉害，大脑也是一片空白，浑身烫得几乎要炸开。
非常吃力又踉跄地支撑起来，我终于站稳，但下一秒血腥味从喉咙那冲出，如反胃一般呕了许多血。
身后的锁链震颤，张海羽大概是想要挣脱开那些沉重禁锢，他上半身都在想方设法地靠近我。我矮着身子艰难挪动到他身前，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我没事。”
等到他的挣扎渐渐变回了颤抖，我才收回了手。
仲梦闲露出尤为满意的表情，她双手一拍说：“我很喜欢今天你们给我表演的苦情戏。”
我不说话，默默地再次握紧了刀，奋起还击。这次我佯装从正面进攻，她虽会在空间上做手脚，但面对实打实的突然进攻，她也只能从正面防守。也正是这时，当她把面前的空间切割出了一个透明的体块用于抵挡我的刀，她的身后就出现了破绽。我弯下腰，双腿发力迈向她右边近，同时带着腰部向我左侧转去，棘叶响起刀鸣声，直直从她后方刺穿了她的腹部。
用这一刀杀死她足矣！
而她最终反应过来，改变了空间折叠的方向，一道作用力瞬间把我砸到了几米外的墙上，我甚至听到了我骨骼断裂的微弱声响。
她捂着自己的伤口，又像只顾及到了她的愤怒。在重明玉的加持下，她只是手一伸，我就被拉回了她面前。
“你简直就是找死！”她挥下手，我再次被她困在了持续高速位移造成的压迫中，这一次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我完全找不到能够喘息的空间。胸腔前后被压在一起，恶心感也一重盖过一重。这时，一旁锁链被挣断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张海羽拖着残废的身躯，就像一只失去了羽翼的鸮鸟，从那头跌撞而来，却在我面前站直了。他只是看着我，而仲梦闲打出的能量便汇集到了他身上，我身上的压力便随之而消失。
我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深邃目光里不再拥有任何暗藏的话语，唯有一份向死而生的希望在燃烧最后的光辉。
“这条……命，是我，还给你的。”那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我好不容易才听清他所言为何。
“对不起，我拖延了太久的时间。”我拿起刀向他划去。滚烫的血液溅到我脸上，也从他的颈动脉喷涌而出，可他还是站在那里，精神支配死亡的肉体为我做了他最后能做的事。只是到现在，他眼中的光才开始熄灭……
“我让你受累了。”我鼓起勇气凝视他的脸，所有的不甘和悲怆泛上心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仲梦闲那块重明玉的碎片迸发出最后一点光芒，最后化为灰烬，消散不见了。她如梦初醒一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她的脚下也全是从她腹部淌出的血。似是不可置信，她再抬起头时只有茫然。茫然了那一瞬后，她就因失血过多咽了气，瘫软倒下在血泊里。
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一部对讲机，一直滋滋啦啦地响着。我过去捡起来，摁住对话的按钮，向对面传达去了一句话。
“我是张海印，想杀我的话，尽管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