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羽。”
我用极小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
断影和老井带着我在同心球里找到了出口。可张海羽和张暮声全都被留在了那里面。
出来之后，眼前光芒万丈。等到我看仔细，才发现是阳光穿破云层照了下来。它刺眼的光线和重明的大片黑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相互碰撞间，分不清胜负。
见120救护车一辆辆驶过来，我让断影停下。
街道附近的人似乎都恢复了正常的意识，他们才看见天上的重明，这一片那一片地聚集在一起望着天上的异象。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走过。交警出来指挥着人群散开，救护车从中间开过去，向着医院去了。
在城市折叠成四分五裂的万花筒的时候，不少人因为建筑倒塌而乱飞的落石、损坏的公共设施等东西击伤，除了救护车上的那些，地上也躺着许多，头破血流的和皮开肉绽的。我没有心思看他们，只是顺着来时的路走着。
耳机滋滋啦啦一阵过后，终于听见有人在另一头说话了。“家老。”
我一愣，恍惚又虚弱地问道：“谁啊？”
“我啊，我是莫凡。”他似乎是在车上，我能听见车子鸣笛的声音。“你们在哪？前面堵车了，我去接你们。”
我反常地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依旧是在人形道的最边上走着。
“断影，还有老井，帮我去找找他们。”我望着四周的道路，确认着自己没有走错。“萧祭、于南斗，还有张无与。”
“好好。”老井过来扶着我，“我陪你一起找他们。”
我看向他，以前二兮兮的眼神里竟然只剩下绝望和怜悯。
断影也点了点头，和我们分开走了另一条路。
张海印，还没结束。
我不断对自己说这句话，为了让自己在完成家老现在应做的事情前，不要去想我所感到悲伤的一切。
越是往前走，人就越少。来到之前转角的巷子里，我放慢了步子。站在墙边，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去看里面的情状。
“老井，他们在那里吗。”我对着地面，头很重，我抬不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我的手道：“我帮你看看。”
他走进巷子，没多久，里面传出了他和张无与的对话声。
“老井！还好你还活着！快帮我！”
“她……”
“帮我救救她！”
我的心揪成一团，转身也冲进了巷子里。萧祭躺在血泊中，呼吸微弱。张无与按着她的肚子，可血还是汨汨地顺着他的指尖涌出。
张无与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印姐！快救救她吧！”
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难以站立，跪在了萧祭旁边。
“印姐姐……”她面色苍白，本来出来的时候还化了全妆，说是这样她会更有力气战斗。现在橘红色唇釉的痕迹划到了脸颊，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一张一合地说着，“姐姐，我有点疼……”
我拿着袖子擦着她的嘴角，又抹掉自己的眼泪说：“走，还来得及，姐姐带你去医院。”
陈余井扶着我站起来，我推开他，让他去帮张无与把萧祭抱起来。四个人，我在最前面，他们在后面。昏暗的巷子渐渐走到了尽头，阳光洒下光明依旧，我找着医院的道路。
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只有五百米，我透支着自己，只想快些把萧祭送到医院。
急诊室已经乱做一团，医生护士跑前跑后。我和他们站在大厅里，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抢救室的声音很嘈杂，隔着门，我却看不见里面有多少人。
“姐姐……我有救了吗？”萧祭窝在张无与怀中，颤抖地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点头安慰道：“有，已经到医院了。”
陈余井见还是没有医生过来，在大厅当中喊了声：“这里有病人啊！可以来照顾一下吗！”
路过的医生斜过来一眼，又匆匆走了。我难以忍受，上前拉住了他：“看一下她吧，她失血很严重。”
可那个医生却甩开我的手，冷冷说道：“我们医院没有多余的血。”
“你说什么？”我把他拽了回来，双手拖住他，“可以先不输血，先看看她的情况。”
他越过我看了眼萧祭，又回过头向急诊室望去。而后推开我道：“你知道里面的都是什么人吗？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他们？”
我语塞，不知该是愤怒还是无奈，只能盯着他那双眼睛来观察他真正的意思。
“走走走，我们救不了！”他摆着手，看见远处的护士，喊道，“再拿三个呼吸机过来！”
过去的我不是在印十一，就是在桃源。在外面的时间只占了我现在人生的四分之一。我根本弄不清这个世界的情况。以我所了解到的，以我从这医生嘴里听到的，似乎是因为萧祭的命对他们的世界来说太微不足道，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不肯付出任何一点资源去救命。
想着，我一步迈上前，不知哪来的力气揪住了他的衣领，冲他喝道：“你知道是谁救了你们吗！是我哥哥！要不是他！你们到现在还是一群没有脑子、无法自由行动自由思考的臭皮囊！”
“你在说什么！”他抓着我的手，想把我拉开。“保安呢！保安快来！把这疯女人赶出去！”
五六个保安闻声赶到，而我一个刚从战斗中逃离的人，此时的装束又分外引人注意。“好，好。对不起，我是疯了。”我松开了他，半举着双手，“但是你是医生，我求你救救她。”
“姐姐……”萧祭非常虚弱地叫着我，“我想回家……”
我愣住，回头看着她，发丝被眼泪黏在额前，满眼恳求地望着我。
那个医生不再理睬，转身离开，可双眼还是不是瞟着我们。
我是疯了，我是疯了。
我居然会以为在我们救下的世界里，人们会心怀感激，不求他们会对我们致谢，至少能有良知。没成想已是一副见死不救的嘴脸。
到了这一刻，我彻底动摇了。我发现我已经找不到我所信仰的道在哪。
我回道萧祭身边，淡淡道：“那我们回家吧。再忍一忍，回家找小褚帮你处理伤口。”
她看着我，眼睛逐渐失色。最后把头侧了过去，仿佛是睡着了。
莫凡接到了我们，车上还有断影和于南斗。我躺在椅子上，目光还是离不开窗外的人们。
“姐，族长呢？”莫凡碰了碰我，问道，“他是还有别的任务吗？”
“他没能回来。”我摇了摇头，别过脸想装作冷静的样子，可话说了一半，眼泪已经不止地流下，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莫凡惊道：“我不相信他会死。”
“是我，我在拖累他，他本应该能出来。”我泣不成声，发现自己装不了一点的冷静，直接把头埋进了臂弯。
“他，他应该不会。”莫凡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向我递来纸巾，不知道是无法相信我所说的话，还是他真的这么觉得。“他不可能死。”
“不。”我合上眼，依旧能看到张海羽当时在我面前，钢筋刺穿了他，他却还在为我擦眼泪，让我活下去。
到底该怎么办？剩下他们，我还是得活着去找印十一的出路。
车终于开出了市区，莫凡加快了车速，很快就能回去。
印十一的院子里。
莫凡把他们都带回来了，地上的四具尸体盖着白布，是安祈时、于问吟、莫天和萧祭。回来的路上，萧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张无与蹲在一边，把头深埋在双臂间，一声不吭。
褚廷语和古青推着萧涯出来，到萧祭面前时，萧涯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他拖着一半无用的躯体，爬到萧祭面前，掀开了那块白布。
“如果我不是个残废，绝对要拦下你。”他捂着嘴，呜咽声堵在喉咙口，想哭却哭不出。
事到如今，我已分不清我的情绪到底停留在哪一阶段。经历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悲剧发生时我哭得死去活来，过后我却陷入了格外迟钝的状态里。倦怠和麻木侵袭全身，真正的我仿佛在迅速死亡，我所经历的一切好像又能置身事外了。这个貌似是叫，现实解体障碍。
如同萧瑞贞走的那次一样，我还是很想逃，我想把自己关起来，这样就能假装一切就没发生。只是我躲起来了那些死去的人找不到我而已。
“张海印。”莫凡叫住我，我停下脚步却不敢看他，他没叫我家老，而是久违地叫了我的大名。“你打算做什么？”
“我自己呆一会儿，不行吗？”我低下头，踢着脚下的鹅卵石。
他道：“当然行，但是我得认真地和你说，请你不要把自己当做神。”
本来只是悲伤，可听见他这番话，我心底攀上来一层怒意，一步跨到他跟前质问道：“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做神了？如果我是神，他们都不会死！我现在只恨我自己没有救下他们的能力！”
他并不心急，后退了半步，偏过头看着他们：“冷静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除了家老，你更多是我的朋友。你不是神，你是张海印，不要让自己一个人背负只有神才能背负得了的东西。”
我默默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接着说：“自从你成为张海印回到印十一，我就和你一同长大。我了解你在坚持什么，可是你的道太沉重了。”
我的道。
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的道长什么样，我只不是是跟着它走罢了。而它终于在这一次出错了。莫凡说的没错，我不是神，我支撑不起那个道。
道便无用了。
手串滑落至我的手里，我拨动着珠子，没有回应莫凡的话，就这样走了。
危机会降临世间，是因为印十一把桃源的秘密交出去了。我作为家老，且不说是为屠族之事复仇，我也应该为印十一弥补过错。真正毁灭那些普通人命运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们就能好好生活，太平依旧。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因果。
或许，印十一早就该消失于世间，我也早该带着那个秘密死去。而那个再活一次的愿望，是我最大的孽。
但在如今趋于绝对的灭亡中，并不存在权衡利弊，我只能选择继续战斗，其他说什么都无意义。未济卦还未破开，我缺失的那一念，始终都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