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容落尘多想什么，少女的一张小嘴，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
她口中的青伯母，应该就是那位给落尘伤口换药的青姨了。
“哦，说了半天，忘了说我自己啦。”
少女挖着粥碗里的粥，一勺一勺地喂给落尘，还不忘拿起一边的丝帕，帮落尘擦掉嘴边的粥渍。
“我爹爹是三殿下瀛晖。”
提起自己的父亲，少女的脸上满是骄傲。
“我叫莹儿，白莹。我还有个弟弟，叫荣儿，白荣。二伯伯家我还有个哥哥，叫白铮。然后就是大姐，白越。”
听到少女这样说，落尘的胸口一窒，一阵刺痛引得自己突然侧过头去，咳嗽出声。
“哎，是我不好，喂得太急了，呛到你了，我慢点儿，慢点儿。”
少女握着勺子，紧张地看着落尘，一脸的歉意。
“白月……”
落尘默念着这个名字，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直到你离去，我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和名字吗？
“果然是我最想拥住的天边明月啊……”
落尘念着这个名字，闭着双眼侧着头，心中如针刺一般一阵阵疼痛。
“不是月亮的月，是越过的越。听奶奶说，这名字是大伯起的，取自‘越凡遗世’之意。”
白越？
越凡遗世，脱离凡尘，超脱世俗。
这才是他的月儿，真实的名字吗？
可恨自己，从前与她以亲密到如斯程度，竟然不知她的真实名姓。
一阵酸涩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一声哽咽，不能言语。
面前的少女白莹看着眼前的落尘，知道自己踩雷了，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叫白莹，你可以叫我莹儿。”
落尘含着盈盈泪意，强颜欢笑，侧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女，点了点头：
“好，白莹。莹儿。”
莹儿却并不知道落尘心里早已如针砭辗过，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落尘笑着问道：
“你应该不是咱们九尘的吧，不然，怎么会没听说过我爹爹的名号，反倒对我的名字感兴趣呢。”
落尘轻轻苦笑一声，刚想开口说什么，又被这丫头塞了一口粥。
“我爹爹可是狐族的战神，当年统一北域的时候，我爹爹可厉害了。带着狐族大军，一骑当先，一个人放倒了他们无数人，虽然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但我娘亲天天跟我念叨，我记得清楚的紧。”
落尘哭笑不得地再次吞下一勺粥，继续听她噼里啪啦地说：
“哥哥长得漂亮吗？我猜哥哥一定长得很漂亮。只是我修为尚浅，看不透哥哥的面容而已。不过我猜呀，哥哥一定是相貌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十足气质的人。”
落尘刚想开口解释，又是一勺粥塞进嘴里。
“至于哥哥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来到了我们九尘，大伯不让我问，我也不敢问，自然也不敢说。但心里知道，哥哥来这里一定有哥哥的理由。”
终于一碗粥见底了，莹儿手里的勺子小心地转着碗沿，努力想要把碗底的粥凑成一勺。
“青姨说，哥哥心里不高兴，也不愿意跟别人说话。不如，哥哥跟我说说，哥哥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落尘终于能插上话了，连忙问道：
“你很想知道吗？”
莹儿点了点头，拿着勺子，刮着碗底，笑着说道：
“莹儿从来没离开过九尘，很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也想知道，哥哥是什么样子。不如，哥哥说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听。”
莹儿天真地眨着眼睛，看着落尘有些惊慌地神色。
落尘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我……”
刚说了一个我，却生生卡住了。
九霄大陆，他所能记起的一切，都与月儿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本以为是个简单的问题，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刺心，一时心底酸涩，不知该如何开口。
垂下眼眸，眼中隐隐泛起泪意，沉沉说道：
“我，生在九霄世界的羽族故地，那是个很美的地方。父亲，是羽族五大族中的凤族族长，我是羽族大皇子，我叫落尘。”
“原来哥哥是凤凰啊。”
莹儿一脸的激动，就连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摇了起来。
落尘轻笑一声，将莹儿喂过来的最后一勺粥咽下，落尘目光灼灼地看着一脸天真的莹儿，苦笑一声继续说道：
“凤族自古便与九霄凌国皇室有契约之魂，我的契约之魂便是凌国太子。族中有规定，必得契约之魂成年，方可下界，我未及他成年之时便偷偷溜到下界玩耍，影响了凌国太子。他因我的缘故，自幼缺魂少魄，患有失心疯病。那一年在凌国与越国的战场上，他突然暴毙，我便替了他，承接了这凌国太子之位。”
“尘哥哥好厉害！”
莹儿托着下巴，一脸好奇地看着落尘，乖巧滴听着故事。
落尘看着她，轻轻一笑，眼中隐隐泛起一丝昔日的自信，扬了扬脸，说道：
“也便是在那战场上，我遇上了你姐姐。”
说到此处，落尘垂下眼眸，一声哽咽，却把自己深深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莹儿是个最好的倾听者，专注的目光闪着惊羡的光芒，随着落尘的讲述，时而惊讶，时而气愤，时而悲伤。
而在她眼前，落尘将连日来压在自己胸口的沉闷，都缓缓说了出来。
自己也觉得，疏解了好多。
洞府门外的花架之下，一身素衣的青姨拢着衣袖，抿着唇，安静地听着。
落尘对她和明耀，都有太多的戒心，心有愧疚和自责，不肯多说。
唯有这个古灵精怪的莹儿，才能纾解落尘这孩子的满腔心绪。
听着洞府卧房内两个孩子说着话，青姨的脸上，甚是欣慰。
“……我终于登上了凌国的皇位。在整个凌国子民的眼中，我是如同一轮明月照定正空的少年，年少轻狂，已成就千秋帝王。就像手中的剑，在最刺眼的烈火中，才会淬炼出最锋利的剑刃。凌国皇宫，自祖父在位之时，便已然是夺嫡之势，朝堂波诡云谲，政局浮沉动荡，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若不是我那契约之魂患有失心疯病，让人看轻，也正是因此躲过了多少命悬一线的一次次刺杀和阴谋。此时说起这些往事，也不过是轻描淡写而已，哪里还能回顾得出，当时的惊心动魄。如今，手握长弓，天下兴衰荣辱，便也仅有她回眸的一眼，抵得上凌国山河万里，烽烟边城。只可恨，我一腔心事，又能诉于何人？”
莹儿沉默无语，看着眼前的落尘，心中是震撼，也是心疼。
“千寻山下，比武台上，我一招成就武帝之名。这皇图霸业，功成名就的成果，与我而言，她坠落崖边的一瞬间，绝色落红，倾城惊鸿，只留下我自己，肝肠寸断。所有琼楼高阁，顷刻崩塌，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切成空。说什么天下太平，什么社稷为重。真的仅有一个人独坐高峰，满眼锦绣铺满千城，琼楼飞檐万方迎奉。看着朝臣俯身叩拜尊声，听着耳畔笙歌曼舞花落重重，迎着臣子伏地高呼千秋万岁。这也许就是寻常男子最为引以为傲的成就了。天下八方政通人和，朝堂民间海晏河清。剑指天下戎马驰骋，天地为棋局，山河为纵横。而我却知道，她不在。她不在，还谈何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盛世如虹。”
落尘闭上眼，轻轻说道：
“这帝王梦，我不想要。我只想回到那一夜的湖心殿，月色正好帘幕轻摇，水漫涟漪两袖生香。可是现在，那湖心殿还在，我却再也看不到我想要拥入怀中的那一抹惊鸿了。伸出手去，却只留下，指尖滑落的一股寒风。我想，就这样一死了之。我去陪她，没有她的世界，我活着干什么呢？可是，我的凌国，还有她的越国，还有我们的天下，真的是我说放手，就真的能放开手的吗？或许，这一生，她负天下，天下负我，而我，却负了此生。”
缓缓呼出心底丝丝缕缕的疼痛，轻轻一笑，眼角的泪水滑落：
“我，很爱她。很爱很爱。真的，很爱……”
莹儿瞪着眼睛，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落尘。
生于九尘狐域，从小便被父母族亲保护的好好的，心思单纯，她本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可是看着面前的落尘，她瞪着眼睛，眼泪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脸。
落尘低下头，抬手抹去了莹儿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
“你这小丫头，哭什么呢？你什么都还不懂呢。”
“我懂。”
莹儿挂着泪水，一扬脖子，看着眼前的落尘，倔强地瘪着嘴说道：
“莹儿虽然不懂什么爱不爱的。但是莹儿知道，哥哥心里难过，哥哥心里疼。”
落尘苦笑一声，努力地仰了仰头，想把自己眼中的泪水逼回眼眶。
……
洞府外面，一身白衣的明耀远远地听着洞府之内传出的话语声，身后的狐尾摇了摇。
在他身边，同样一身白衣的另一个男子捏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